“原来队里算账啊,正好。”胡振国拉过旁边一张条凳,坐下。
“什么正好?我们算的是我们队里今年的收成,你家这会儿才来,跟你家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胡振国弹掉衣袖上的枯草叶儿。“上边可是拨了款子来的。我估计,那笔款子已经加到你们今年的账里了吧?”
赵队长冷笑道:“加进来,又用出去了。给你们盖黄子总得费几个钱吧?虽说木料都是大队的,可也得算成钱。另外,买瓦、人工,都得用钱。赵主任,你说是不是?”
赵主任连忙嗯嗯嗯。
胡振国与队长对话间,刚才写字的年轻人悄悄攥紧了手里的本子。他的目光变得更加谨慎。
胡振国从怀里掏出一张报纸,扬了扬。一阵油墨的清香拂过胡舸帆的面前。“报纸上说得清清楚楚,像我们这种成户下乡的,按人头算补助。你们盖的房子省材减料,锁也不配一把,里屋连个门都没有,我算了一下,至少要剩这么多。”胡振国伸出三根手指。
赵主任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你哪来的报纸?”
“这个就不需要赵主任操心了。”胡振国把报纸收回怀里。“我建议,你们把账重新算一算。把我们家该配的东西配齐,另外,把上边拨的款折算成冬粮和年货,分给我们。”
“款子是剩下一点不假。”赵队长一脸老家伙式的淡定。突然,他一拍桌子,高声道:“但你要记住,你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不是来白吃白喝的!”
“接受再教育也得吃饭呐!”胡舸帆忍不住插话。
“嗤,几个坏混子,还想着吃饱饭。”赵主任笑着对胡舸帆扬了扬下巴。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卡住人喉咙的冷。“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见胡舸帆柳眉倒竖,他又补充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胡舸帆语塞。她知道,好几个同学到农村去做知青,都被当地农村干部克扣知青款,根本吃不饱饭,屋子也是摇摇欲坠破烂不堪。
见胡家父女无语,赵主任得意地补刀:“我看,你们家很富裕嘛。你看,姑娘穿得多漂亮。”
一时,胡舸帆肠子都悔青了。这年头,漂亮也是罪恶。
“这是两码子事。”胡振国悠悠说道。他掏出烟斗,慢条斯理地装了一锅烟,抽起来。
“该我们的就是我们的。赵主任说得对,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是,革命也不是做文章。”
赵主任一愣。心里有鬼的他拿不准胡振国突然说的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他搞不明白胡振国拿这后半句要搞什么名堂。
“你们赵家沟大队如果敢在政策上做文章,我就要告你们。死人背后也是有几个活鬼的。”胡振国声音不大。
“你胡说!”赵队长指着胡振国喊。
他身后的年轻人凑过头,小声道:“他没胡说。”见赵主任狐疑地看着自己,又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桌子上的红本本:“有那半句。”
赵主任登时有些慌神。“我、我们做什么文章!实话告诉你,我们就是故意把剩余的款子克扣着,看你们表现。如果你们表现得好,就发给你们,如果表现得不好,就……”
“就怎样?就贪污?”胡振国吐出一股轻烟。
“就看你们表现!”赵主任显然词穷。
胡舸帆气馁。从小,她就饱受家庭带来的歧视。看表现,是她最没指望的希望。无论你怎样努力怎样挣表现,你都掀不掉头顶上这座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