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宁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面用大玻璃缸养着一对巴西龟。玻璃缸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巴西龟也不是什么血统高贵的珍稀物种,正如湘宁集团的总裁胡湘之所说:“养着这对巴西龟就是让自己记得,大家都是从泥里爬出来的,既然见了世面就要脚踏实地地走,否则回到泥里去也不是不行。”
胡湘之就是胡云南的二姐。这位叱咤教育行业的女强人大学毕业后听从家里安排,嫁给了父母为她介绍的丈夫。不过胡湘之倒是比自己那位身为文化名人之后的丈夫更有些能耐,她一手建立的培训机构在国内遍地开花,口碑好,收入更是可观。曾有人算过一笔账,胡湘之名下湘宁集团的产业若全部变现,有足够实力回胡家争一争话事人的位置,这些年胡湘之在外面的一系列动作也让某些有心人愿意把宝押在她身上。
不过这些人可真是打错了算盘。胡家三兄妹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会见一面吃个饭,但是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三人感情不好,相反,他们三人感情好得不得了,只不过各有各的生活和责任罢了。方与泽盯着巴西龟出神,根本不愿意想自己的话究竟给胡云南造成了什么情绪影响。
胡云南也没有说话。
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方与泽想走,可是胡云南现在好歹算是他的老板,不方便太过分。方与泽打算陪胡云南捱到下班时间就告辞。
“今天来送你的丛真老师……你们关系很好吗?”胡云南终于说了一句话。不过他这句话其实还不如不说。
方与泽和胡云南在一起的时候,胡云南还年轻。年轻人总会干各种疯狂的事情,胡云南的疯狂在一段时间内表现为对方与泽偏执、疯狂而不正常的占有欲。这种占有欲甚至蔓延到了方与泽的日常生活和人际交往。胡云南当着方与泽直男学长的面把方与泽按在饭桌上舌吻,又动用家里势力给学长和方与泽负责的科研项目使绊子。“我不喜欢你跟别的人天天混在一起。”胡云南说。学长实在受不了,同导师说明了情况,方与泽那导师是个老派的硬骨头,直接把方与泽从项目里除名了。
胡湘之知道胡云南做的这件事之后拎着柳条抽了他一顿,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认同胡云南和方与泽的感情,她的原则让她不能接受胡云南玩笑般地践踏别人事业。她私下找了方与泽,“你导师那条线虽说断了,我可以给你介绍同类型的其他项目。”方与泽拒绝了。胡湘之沉默了一会,话头一转,“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你们两个长不了吗?”方与泽摇头,便听胡湘之继续说道,“南南已经是个很特殊的孩子了,你比他还要特殊。”
“你们都指望着寄生在彼此身上,这是不对的。”胡湘之正色说道。彼时,年轻的方与泽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一语成谶,等知道的时候,他已不再年轻。
港城的夜色十分美丽,海边的路灯与霓虹交相辉映,若有明月,当为胜景。胡云南亲自开车送方与泽回学校宿舍,途经滨海路,路灯和海边霓虹的光影仿佛幻化成了涂抹在方与泽苍白面容上的油彩。方与泽闭着眼靠在副驾驶上,瘦得仿佛折一下就会断。
胡云南手上还残留着方与泽倒在沙发上时急速失温的错觉。方与泽躺在那里,连咳带喘,额头上的冷汗似乎比冰水还冷。医生冲进门之前胡云南的脑子都是木的,如果不是他多事提前安排了医生随时待命,他只怕要当场崩溃。
胡云南自认此生都没办法面对方与泽再一次倒在自己面前,可真的事到临头他又仿佛松了一口气。方与泽还是那个方与泽,不管爱不爱他,只要方与泽是活着的,他都不该再妄想什么。
当年方与泽生死一线的时候,胡云南就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方与泽看着车窗外急速掠过的海面说,“你别动丛真。”胡云南活动了一下自己脖子,牵得心口一阵恍若实际的疼痛。原来人心痛的时候身体是不会痛的,胡云南心里想着,嘴上回道,“好。”
“稿子还用我写吗?”
“……不用。”
车开过滨海中路,驶上山海路。多彩的霓虹变成了暖黄的灯光,方与泽的脸迎着那灯光,显得虚幻而不真实。胡云南专心开车,只盼着到飞光中学这条路蔓延成无限。
转眼便到了期中考试月。托天气和暖的福,方与泽身体状况好了不少,除了总在校园里偶遇胡云南没有别的不顺心。
幸运的是班主任的工作忙到脚打后脑勺,方与泽忙起来就没空想胡云南那些鬼鬼祟祟的行为背后究竟是什么心思。越临近考试老师和学生们的状态越紧张,音体美课程已经被老师们以各种理由抢占了。数学老师抢疯了,直接找到方与泽问他语文课时紧不紧,“数学这块缺习题课,你课要是够就匀我两节?”方与泽欲擒故纵,“当然紧,我们课本还没讲完,不过张老师您来开口我是一定要配合的。”数学老师是位年逾五十的女性,一头短发像个假小子一样总是乱蓬蓬的,她为人向来火爆且直接,听到可以用语文课拉着方与泽的手狠狠地晃了两下,趴在办公桌上看着方与泽的课表问,“你打算给我哪两节?”
方与泽挑了自己有双堂课的两天各送出去一节,又问,“张老师你的课时会不会调不开?”数学老师眯着眼看了一会课表,听到这话生怕方与泽借机反悔,连连摆手,“不会,当然不会,就这么说定了哈!”
语文组同组的老师笑着看数学老师冲出门的背影,笑道,“这老太太又来占便宜。”另一个语文班主任叹道,“张老师成绩这么好也是靠班靠出来的啊。”方与泽点点头,坐下了,就听见那位语文班主任的自言自语,“不过这么一来显得我们真廉价,语文这还叫什么主科?主科里的副科,大科里的小科。”
课被数学老师要走了,方与泽这边就轻松一些。他拎着本书在紫藤花架下面看,这紫藤长廊是学校刚建的,还稀疏得很,日影透过枝叶的缝隙漏下来照在书页上,一派浮生清闲的景象。
电话响起。
方与泽看是个陌生号,以为是哪个家长要给学生请假,殊不知接起来问好之后对面只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