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有我的私心。”从戎不否认,“你就当你的父皇同母后都是为奸人所害,少一些期待。人心是会变的,为了这个道理我们付出了太多代价,你不要走我们的老路。”
他站起身,便要离开,背影里满是萧索,又或许带了几分狼狈。
从草质问:“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若我也变了呢?你们怎知我骨子里流着的血,究竟姓从多一点,还是姓明多一点。”
“你心中向着何处,你所走的便是哪条路,这世道再怎样也不会更坏了。”
他提步便要离开,从草猛地站起身来:
“如你所言,还有没有半分隐瞒?你说没有,我就信。”
“余下的,应当留到麟州,留到光华渡津口,你自去听谢天师讲。”他大步走开,并不理会从草在身后的竭斯底里。
“光华渡津口是哪里?谁是谢天师?”
回答她的只有一个决然不回头的背影。
河水孱孱,空山长号。
从草枯坐岸边,久经水流冲刷的石子在这里堆叠起天然的河岸,打磨圆润的石块沉积着山中四季。她头一回知道,原来盛夏的夜里,也会有这样的凄寒。身边熟悉的面孔幡然变化,只剩她一人对着西斜的落日,望着没有尽头的山河。
她回顾自己在世以来十七载,记事前身在逃亡,记事后便是烟火尘中起刀剑,少年时幻想做游侠,走出巴掌大的段家庄,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时她的刀剑握在掌心,剑芒从未指向过从戎以外的第二人,心里却装着书中的江湖,不爱红装爱剑甲。
她无数次幻想小小的段家庄里藏龙卧虎,想过自己身世不凡,也有血海深仇待报。
漫长的平淡,每日如一的山野生活,早起耕作,伴着稀星归家,她在段家庄的从家小院里,一腔沸腾的热血浸平凡,只等着命运造访,婚嫁随命。
而一切都在这场她所不曾预料的风雨中,飘零破碎。
她只是一株平凡的小草,生长在段家庄,麟州这样的地方,曾经她想都不敢想。
而现在有人捧着王印到她面前,说她的父母另有他人,说她命为金凤身负家仇国恨,说她要一路东去剑指皇城,一切都太荒谬,可是她看着日夜为伴的从父从母,看着满头银雪的梅婆婆,看着手中的万兵令、大越王印、先皇手谕,她说不出“荒唐”二字。
哪怕她已经走在了这条一路直奔麟州的路上,她的心也还在段家庄那座于大火中灰飞烟灭的从家小院里,四下徘徊。
站在命运的岔路口面前,像是被一阵狂风推搡着,没有人过问她的意见。
她只觉得自己要疯魔了。
没有人告诉过她,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平凡待嫁农女,过了婚嫁适龄,要如何去走那条看不到方向的路。
......
日头西移,一白衣少年快步掠过易城的繁华街井,把一众的吆喝叫卖全数抛在身后。
街头的卖饼老汉只觉一阵凉风打身后掠过,再回头哪里有半个人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