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柜》的片场,江沅只觉有些恍惚。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片场发生事故以后他头上剧痛的伤口与他脸上粘腻的血污。
记忆无比鲜明。
大约几个小时前,他在拍摄电影《柜》中“跳窗逃走”那场戏时,后腰上的两根威亚突然出了一些问题,它们拼命扯着他,于是他的额头着地,而后片场一阵混乱。
那个感觉非常痛苦。一柄大锤砸在额头,整个大脑一片空白,然而很快就好似有千万根针在扎着他,又好似有千万只蜜蜂正叮咬他,接着,他的脑子沉沉,意识迷糊,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被抬上救护车前,也不知哪时候起,一切痛苦又消失了。自己变得好轻好轻,非常舒服,非常平静,他从没有过类似感受。
非常奇怪,在江沅的记忆当中他应该是闭着眼的,可是当时,他却似乎飘上半空,俯瞰着自己,也俯瞰着一切。周围全是黑乎乎的,他如一片羽毛一样,一会儿回到肉-体,一会儿又再次出去,与世界隔离开了,再没有直接联系。在整个的过程当中时间好似静止一般。接着,他走过的22年人生一幕幕地交替出现,顺序就是时间,他宛如是电影观众,许多感觉再次浮现。那时他还听到一些歌声,他不知是什么歌曲,但觉得十分动听,不像是凡间的东西。
到了最后,前方出现一片亮光,他与亮光隔着道门。他宛如受死神蛊惑,迈步过去,打开了门。
人生终点轰然降临,他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
…………
可,江沅想,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他又回到《柜》的片场了?而且还是两星期前的?开机首日的?
开机仪式刚举行完,片场满地都是红纸。大桌子上摆着祭品,摄影机上搭着红布,整个剧组几十号人忙忙碌碌地筹备着。
江沅只觉自己在做梦。
只是,他不知道他之前的那一个月是梦,那场死亡是梦,还是说,现在的这一切才是梦,是死时的梦,甚至死后的梦。
正恍惚着,江沅只听执行导演在一边儿对他指挥:“江沅!你也赶紧吃早饭去!咱们马上就开拍了!今天早饭有粥,也有牛奶,你自己选去!”
“!!!”江沅甩甩头,打起精神,比了一个“OK”的手势,对执行导演笑笑:“好的,顾导放心!”
他想,之前的那一个月是梦也好,现在的这一切才是梦也好,总之,他该珍惜这个机会,珍惜每分每秒。若现在是死时的梦,那说不准什么时候梦就没了,一切就都消失了。
他喜欢当演员。当演员时,他可以肆意地变成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可以肆意地经历万花筒般多彩的人生,而且,电影里的那个世界更美,更梦幻。
他也真喜欢这部电影,喜欢这个角色,他很享受。
《柜》(Closet)是部同志片子,导演是个年轻导演,30几岁,叫王金发,纽约大学导演系毕业,主要也在美国发展,几年以前拍了一部知名影星主演的片子,然而并未掀起水花。
现在,几乎没有大陆导演会用无龙标片参展了,根据《电影管理条例》,不拿龙标海外参展最高可被禁拍五年,只有些独立电影人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柜》是王金发的原创本子。他在美国还有中国包括港台四处推销,最后终于是拉到了“中帜影视”的一笔投资。当时江沅通过试镜拿到了“辛愿”这个角色,也按要求把经纪约直接签给中帜影视了——投资方要电影全部新人演员的经纪约,王金发也没什么办法。不过,中帜虽然规模不大,甚至极小,可创始人曾是某大出版公司的CEO,在圈内人脉很广,江沅还是挺满意的。
《柜》一共讲了三对同志。第一个gay年过六十,为了自己隐瞒一切按部就班娶妻生子,他与妻儿互相折磨整整40年,不死不休。第二个是三十左右,他们选择了分别与两位“拉拉”假装结婚,欺骗父母,欺骗众人,是周围人眼睛里令人艳羡的两对夫妻,然而四人问题多多,与“正常生活”渐行渐远。第三对则二十出头,年轻、天真、有些莽撞,他们渴望可以得到父母亲的理解、支持,不断抗争、不断努力,只希望与爱人过上异性恋一般的生活。三对同志交替出现,整部电影节奏较快。
导演王金发本来想把它拍成一部喜剧,这样可能更受欢迎、更能拿奖。他说,“形婚”是个中国特色,而面对未知的东西时,傻笑是好莱坞的第一反应,欧洲市场也是如此。不过最后,王金发还是过不了他自己心里的坎儿,不拍喜剧了,拍正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