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开宴,除了戏酒之外,自然还有些别的玩乐。又过了一出戏,邱巡抚夫人李氏和邱淑然相携回席,恰是赵学政夫人吴氏提议击鼓传花,若花到谁手中便先饮酒一杯,再或是应景作诗一首,或是说笑话一个,或是提笔写一幅字,作一幅画,不为逞才,只算是大家热闹热闹。
山东虽是孔孟之乡,礼义规矩比别地严些,但到底不比京中规矩森严。关系近些的夫人太太们聚在一起时,也常弄这些东西。
贾敏和赵学政夫人吴氏交情不错,且她身为主家,客提出要如此热闹,自然是当时便叫好,命人从园中采得一枝梨花,又拿了花鼓鼓锤等。今日林家既请了戏班子,也有两个说书的女先儿,贾敏便请她们击鼓。
那女先儿不但会说书,做这些也是做熟了的。在屏风后击起鼔来,倏而声若雷霆,一时又和风细细,听得人心颤颤,不由便担忧起花落谁手。
鼓声停下,花恰是落在学政吴夫人幼女赵真真手中。
席间夫人们都哄然笑了:“这可怪不得别人!都是你娘提出来的,快让你娘替你喝一杯!”
吴夫人看着女儿手上梨花也自笑了,举杯道:“我喝一杯,你要做什么你自己定。”
王熙鸾见赵真真穿一身暗梅红牡丹衣,露出里面水红绫儿小衣领子,下面系着大红百褶裙儿,臂挽真红披帛,发挽飞仙髻,斜簪三尾金凤,生得修眉俊眼,眼中神采奕奕,起身要了纸笔来,在一旁亭中案上不到半刻钟便成一首五言诗。
等她作诗的功夫儿,那枝梨花又已在诸人手中传过两圈。第二次恰是到了吴夫人手里,引得众人又笑过一场。吴夫人生性健谈,只随口说了个笑话儿,席间又是笑声一片。
赵真真做完诗读过一遍,自觉满意,应不至于贻笑大方,便搁笔抬头,恰是鼓声第三次停了。
她抬头看去,见梨花正在贾夫人身旁坐着的王姑娘手里。王姑娘额前珍珠红宝石串成的珠串一晃一晃,桃花眼水灵灵的,红润的嘴唇微微张着,表情有些呆。
赵真真不禁笑了一声,把诗文拿在手里走回位上,笑问:“是我先,还是王妹妹先?王妹妹要做什么?”
她看王姑娘正犹豫,愈发觉得王姑娘可爱,心里发笑,待要说王妹妹先想着,我先把诗读了,忽听旁边席上邱淑然道:“赵姐姐做了诗,听得王妹妹也是自小读书,还是和从前在宫内任职的先生上的学,不如也作诗一首,好让我们见识见识,不知王妹妹意下如何?”
赵真真不禁皱眉向邱淑然看去,用眼神问她:你这是作甚?
邱淑然不理赵真真,只含笑看向王熙鸾,观她如何反应。旁边李夫人眸色深深,抿嘴不语,已决定今日家去就打听着哪儿有好的教养嬷嬷请来,这些年她宠孙女太过,倒把她脾气宠得越发的大了。
各席上夫人姑娘此时也都看向王熙鸾。
这时,山东提刑按察使霍大人夫人陈氏忽然笑道:“听得王姑娘和贾监生定亲好几年了,贾监生的才名儿是满济南城都有耳闻,俗话又说‘夫唱妇随’,倒不知王姑娘才学如何,能否堪配贾监生。我看淑然提得甚好,不然王姑娘也作诗一首罢。”
王熙鸾看似还在茫然,实则在暗地留神席间众人反应。太太和她说今日请来的客中,只有一多半儿是素来便交好的,有几位却是碍着面子情儿不得不请。应提督夫人管氏是一位,霍按察使夫人陈氏又是一位。
应提督和林姑父不和,还是从那年太子突然出手,把林姑父推到布政使位上起,到得如今有二三年了。
虽说贾王林几家早便表明忠心向圣上,连京中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三位都再不在明面为难几家,可应提督竟不收手。林应两家一文一武,在政事上实则没甚交际冲突的,可林家家里一有什么事儿,应提督一定走在传林家风言风语最前头。
本是夺嫡公怨,现都快成应林两家的私怨了。
可身为应提督嫡妻的管夫人一则身为从二品大员夫人,从诰命上说和邱巡抚李夫人并肩,为在座地位最高之女眷,二则应家林家关系尴尬,她在席间却半点儿不出挑。众人夸黛玉不绝口,她就跟着夸一两句。众人看戏她就看戏,众人吃菜吃酒她也吃菜吃酒。众人笑她就笑。说笑神情都淡淡的不甚亲近,但完全没有半分借机生事的意思。
王熙鸾本对应家一家子都没甚好感,看了半日应提督夫人管氏这样,倒觉得她有些可怜。管夫人不想和林家作对,却不得不跟在丈夫后头。可谁让这世界女人说了不算,只有男人能做主?一个男人若不尊重他的妻子,这女人就只能在夹缝里偷生。
若说管夫人是因其夫应提督的态度,以致她和林家只能互相疏远,面子情儿上过得去就罢,那霍按察使夫人陈氏便纯粹是她自己看林家不顺眼才如此。
山东是国之重地,当初山东布政使缺出,起了心思的不少。一省中除了巡抚提督总揽政事外,还有正三品布政使一人,分管行政财赋民生,正三品提刑按察使一人,分管刑司牢狱,正三品提督学政一位,分管教育、科考等,底下还有从三品正四品的督粮道管河道等道员。(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