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朝会历来是大周一年到头最为盛大的朝会。天才刚到寅正(凌晨四点),兴庆宫正门朱雀门外,诸王侯并在京正七品以上大臣及正五品以上诰命女眷,便已陆续到达宫门口,按位次高低,男东女西,依次排班站好。[注1]
其中,只有皇亲王爵公主等,或年老体弱功高德重,得圣上特许的老臣,才可不待时辰,由太监先行领入宫内。
王熙鸾虽是县主,却非皇亲,还年轻力壮,又于社稷无功,自然无此特许,只随诸诰命女眷一同,在冷夜寒风中端庄站立等待。
诰命礼服头面沉重,北风冷朔,平日大部分时间都身在内宅的女眷少有王熙鸾这般身体强健的,还有不少年纪上了五十,头发都白了大半的老太太,但无论年岁长幼,身体健弱,并无人面露半分难色,皆仪态端方,面露微笑,便有交谈,也大多是颂圣或说些吉祥话。
王熙鸾年幼无功,但她父亲和未来丈夫皆是炙手可热的圣上信臣,加之身边围着的都是三十岁往上的公侯府上夫人,见了她这等模样儿的年轻小女孩儿,心里都爱得很。
且在皇宫门口,天子眼前,除夕这样的日子,谁敢惹事?便有和贾王两家关系不好的,最多不理,出言讽刺争个高低是再没有的。几十岁的人了,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便争赢了,说出去也不好听,又有犯上之嫌,何必讨这个没趣儿。
开国时的四王八公,“八公”里,便只有荣国公府得圣上恩典,许袭了两代国公,余者七家皆是降等袭爵。开国几十载,当年赫赫扬扬的初代国公和国公夫人早已离世,降等袭爵之家,爵位最高的便是镇国公之子,袭了镇国侯,其夫人是侯夫人位,比王熙鸾还要低一阶。
因此王熙鸾在宫门前等着的这几刻钟,只和几家夫人说了些温瑛的病情,余下便只微笑听诸位夫人细语交谈。
荣国公府还在孝期,宁国公府却已是出了孝。宁国公府贾敬夫人和王熙鸾也甚熟了,王熙鸾又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才至宫门,和贾敬夫人见礼时,便察觉她似是身上不爽,在旁边看得一时,越发觉得贾敬夫人状态不对。
一个早已有过的猜测再次浮现在王熙鸾心里。
再观贾敬夫人一直有意无意的护着小腹,王熙鸾略略抿唇想,难道贾敬夫人现在腹内真怀了惜春?
老天……等过了今日,贾敬夫人可就五十了。
便是在从前,女子过了三十五岁再生育,风险也大大增加,更别说是这时候的五十岁女子,要怀胎生子,真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冬日衣裳礼服厚重,光凭看,并不能看出贾敬夫人已怀胎几月。此处也并非能说这事的地方,王熙鸾也只得暂罢了,多留一分精神在贾敬夫人身上。
随着“四王”府上人至,人渐渐齐了。
按着惯例,是身份越低者来的越早,身份越高便来得越晚。王熙鸾位比一品,爵视公爵,在她之上,除皇亲外,便只有四位异姓郡王家的王妃、世子妃等。她到宫门时正正好好是寅正,依温瑛所说,等到寅正二刻(凌晨四点三十),便是位最高,身上也不好的北静王妃也该来了。
但直到寅正三刻,所有人几乎到齐,王熙鸾只还未见内监女官领北静王妃和贾元春往前去。
北静王府出了什么事?
不仅王熙鸾在心中担忧,诸夫人也开始小声议论,也有人问到王熙鸾面前:“县主娘娘可知北静王妃娘娘近日身子如何?”
王熙鸾只道:“因家母病势一直未见好,我有许多日子不曾出门,和世子妃娘娘也许久未见了。倒是听得我家中大嫂子说起过,今岁北静王府的年礼是世子妃娘娘打发人送来的。”多的半句都不说。
这消息和北静王府有所来往的人家差不多都知道,见在王熙鸾这里问不出什么,便有人道:“王妃娘娘历来身上再不好,只要能勉力支撑,便不会不来。这回怕是又……”
尊卑有别,议论北静郡王妃身体如何的话,便是侯夫人也只敢说半句,倒是南安太妃扶着儿媳妇南安侯夫人的手,摇头道:“北静王妃这病了好,好了病,也有十几年了,我看她强撑着就是想给世子挑个好儿媳妇,如今儿媳妇进门将要一年……”
因是在宫门前,卯时越来越近了,诸人说得几句,便都住了口。
王熙鸾心内想,北静王府的人不来也好。今日大概是平静不了的,立在这里的这么多诰命女眷,不知会有多少人见血丧命,贾元春不来,最少不愁今晚性命不保了。
她能让太太装病不来,却不能说动,也不能开口,让北静王妃装病,把贾元春留在北静王府里“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