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乾珬背袖立在明月楼二楼的雅间窗口。
看到该来的妇人、穿着该穿的衣服,走下马车时,这位流落海外、连他手下也未必弄得明白是第几茬传人的南朱太子,微微一笑,转身拉开移门,
朱乾珬对女子相貌的优劣,已经失去品评的兴趣很久了。
当初,即使见到王月生那般神姿仙态的妙人儿,他也只如同观瞻一件趁手的兵刃,浑没动过要收入后宫的念头。
和权力比,女色不是什么值得沉溺其间的事。
同样的,今日,眼见郑海珠小心地拎着马面裙,由那满脸殷勤的酒楼伙计引领上楼,再迎上女子抬头时的嫣然一笑,饶是此妇与那日遇险时相比,妍丽明媚了两三分,朱乾珬仍未生发出一星半点的赏花品茗似的兴致。
但这并不影响他立即挂上了自以为分寸上乘的动容神态。
对方不仅赴约,而且穿上了自己送的刺绣比甲。
比甲下的裙子,也与那日法华寺所见的素色棉布下裳完全不同,乃靛青色锦缎镶织金边的细褶长裙,移步行走时,恍若暗夜将明,天际曙色欲现。
朱乾珬心道:这显然,是好好地动了一番搭配的心思,要衬得上我送的霓裳锦衣。
郑海珠垂眸抿嘴,须臾后才举起已经斟了热茶的瓷盏,向对座男子敬谢后,自饮一小口,心道:用力有点猛啊大兄弟,店家这壶绿茶淡了些,得陈年普洱来去去油了。
但此际听这徐公子拿腔拿调地滔滔不绝,她实在没什么兴趣,去品评伶人那百转千回的声腔意韵。
郑海珠听那苏州官话,约莫就是“只为一个缘字情难了、恩恩怨怨世代心头饶”之类的惆怅呻吟画风,她也懒得顾及礼数,举筷将正当时令的手拆蟹粉狮子头夹一个到碗碟中,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朱乾珬嗓音温煦地问道:“郑姑娘估摸着,银子掉头回来,大概多久?”
“重阳后三五日吧。”
她在我面前,似谈兴颇浓。
郑海珠的疑问,在第二天辰巳之交时,有了进展。
郑海珠将这几句用松江话说了,家丁很肯定道:“水手说的,就是松江话。”
“那些货,京师钞关的税吏,来收税银了不?”
“卸货?”郑海珠沉吟道,“积水潭码头,平时只能进漕粮船,民间的客货船,必须有朝廷勘合才能放进来,否则一律停在通州码头,对不对?”
伶人躬身接过小厮递上的纸笺,照着公子所弹的曲牌,又启唇唱起来。
朱乾珬诚然道:“是告诉姑娘,眼中莫都是花艳蝶舞的好光景。咱们都是经商之人,自是喜欢听吉祥话。但在下与姑娘你一见如故,只想与你讲讲真话。这世道,艰难哪。”
朱乾珬听着舒坦,尽量将目光中的参研意味收了又收,于宁和淳诚之中又加入几分谐谑,盈盈笑言:“怎会是云泥之别,分明是,一时瑜亮,或者,金风玉露一相逢。”
朱乾珬释然一笑,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却未往撩拨试探的小道上继续走,而是抿一口热酒,语重心长道:“郑掌柜,在下应是痴长你几岁,行商经年,有些话,还是要说与姑娘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