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围观的宣大军士里,有人鼻子哼气地评论道:“老子也是使枪的,还以为这川蛮子多能耐。结果嘿,上来就被拍了枪头,招式也不过就拦、拿、扎三个花样儿。果然,模样俊俏的爷们儿,去做文官或者唱堂会,更……”
他最后半句没说囫囵,脑壳上就不轻不重地挨了一记。
从后逡巡过来的一个本府参将,冷着脸教训他:“没见识的瓜娃子!一样是拦拿扎的招式,换作你去和满总旗对打,被拍的就不是枪头,而是你的脑壳了。你两个眼珠子是画在脸上的么?你瞎了么?你给老子再盯着仔细看,那马将军的三招之后,进枪又回枪,杆子不是握实的,所以那支枪,跟长蛇颈子似地,会前突后缩。”
另一个平时也使枪的宣大军卒,赶紧凑上参将的话:“可不是,到底是石砫长枪世家来的,不像咱,只会提溜着尾巴刺。”
参将满意地看看他,又对前后左右伸过来听的几颗脑袋,严厉肃然地解说道:“人家目下和满总旗过招,用的路子和上阵时不一样。老子估摸着,上阵时,他们石砫枪兵更多的是靠阵法,后手在枪尾,又因为骑马,容易拉开,枪手只要不被步弓射落,干鞑子的什么大刀锤子狼牙棒的,一干一个准。但此刻,马将军和满总旗,犹如下马步战,单挑,二人不论枪法还是刀法,自要变个路数。你们这些臭小子,好生瞧着,瞧明白了,就算练到他们的三四成功力,回头和鞑子对砍对刺的时候,胜算也能大不少,莫教你们的婆娘,肚子里还怀着你们的崽时,就做了小寡妇。”
众军卒忙一叠声诺诺应了。
此刻,场子中央的雪地上,早已布满了枪手和刀手的脚印,对战二人的位置,也转了整整半圈。
情形却依然是,枪刺不到刀手的身子,刀也无法欺进枪手的要害。
满桂在这二三十招后,无法抑制地分出几寸心思,去由衷赞叹马祥麟的功力扎实、枪法精妙。
他看得分明,这个马将军,是用空心拳控制着枪杆。
因又见马祥麟虽是当之无愧的当世名将,却浑无凤凰落难、瞧不上山鸡的作派,那几个同样使枪的宣府汉子们,饭也顾不上去吃了,挤挤挨挨地聚拢来,求马将军指点。
满桂接过手下小兵拿来的干粮,一声不吭地啃着,对同袍们的叫好与崇拜,只敷衍地扬扬手。
并且,这种神出鬼没般滑动枪杆的招数,会令刀手无法准确估量出进枪挺刺的攻击距离,一个不慎,便会因判断错误,而被戳个窟窿眼。
“满兄弟坐下说。”马祥麟道。
家丁中,从童年起就一直跟着马祥麟的马彪,纳闷地嘀咕。
入夜,虽月色亮堂,朔风却肆虐得紧,如鬼哭狼嚎。
“噫!破了!刀破长枪了!”
马祥麟一面与他们比划说叨,一面用眼角余光探看不远处的满桂。
“黏枪黏枪!”
万般虚空之下,只有那人那枪,如仲春疾雨,如夏夜闪电,如秋来雁声,如暮冬朔风,落于眼前,啸于耳边。
满桂因而越战,越不敢托大,只觉整个人从目力到身形,再到那副魂魄,都缠伏在了雁翎刀上。
“马彪,请满总旗进帐吧。”马祥麟的声音在帐中响起来。
他说得潇洒又真挚,宣府的将卒们,颇有些折服于这外来将军的风采和枪法。
周遭的人与景、声与像,皆渺然无存,满桂犹如进到一片白茫茫的异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