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余思念依旧没有任何与余秀远有关的任何消息。一方面,来安县的常住人口是四十万,找一个不知道姓名和长相的人不是一件易事;另一方面是余思念的私心,他因为余秀远的遗嘱来到来安,他想让余秀远能够魂归故土,可银行卡里的五十万不是小数目。异父异母的兄弟没有血缘关系,任谁都不能无私到把这五十万无怨无悔地拱手让人。
余思念对余秀远的埋怨一直没有消散,鉴于人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暂时没有工作的余思念索性在齐放家过起日子。自从,余思念知道齐放的事情之后,他自己淋过雨,所以更加照顾齐放。
余思念出于为齐放也为自己的心态,自己买了灯管,在楼梯道接上灯光。余思念买了些菜放进冰箱,齐放的冰箱也终于有时鲜的瓜果,家终于有家的样子。齐放每天天未亮就赶去学校,直到深夜才回到家。他骑着自行车进入巷口时,就能看到自己家有光亮。
一连几天都是,齐放到楼梯口时,声控灯为他照明前方,家门外多摆着一双皮鞋。进家门之后,就看见余思念窝在沙发上,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余思念毫不客气地叫齐放去做饭,齐放炒一个很简单的菜,招呼一天没有吃饭的余思念吃晚饭、早饭与午饭。
余思念盯着电脑上尚未完成的审计报告,嘴中的上海话尽显吴语的“柔美”,电话那头的赵焱知道余思念这张嘴的恶毒之处,另辟蹊径地用粤语和他吵,两个人在电话中仿佛神仙打架,让一旁的齐放的表情和在做英语听力时一样:“你为什么用日语和泰国人吵架?”“......”
或许是余思念在没有父母的日子里吃过苦,在生活中总是他有意无意地照顾齐放。齐放每天早上六点出门,直到晚上十点才回家。
余思念的高中老师曾经参与教科书的编写,学校也是早早地放学,有更多的时间让学生自己规划学习。所以在他听到来安一中已经是当地最好的高中,还让孩子们在校超过十二个小时,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余秀远口中的教育差距。
余思念站在门外静静地抽着烟,嘴上安慰自己不焦虑,现下的他一事无成,这个月的考勤缺了一半,剩下的工资扣掉社保与缴税估计也不剩多少了。他利用职业的本能迅速在心中过一遍,这个月预估只有四千。好像还不算特别糟糕。
刺眼阳光打到他的脸上,他皱皱眉头,这要是他的出租屋就好了。指尖的烟燃烧殆尽,他转身进屋。屋子还是干干净净的,与之前相比多了一丝人气儿。房间去掉公摊也不过五十多平方,阳光照进来时就会感叹小房子的好处,没有阳光时就会抱怨房子太小。
他把自己的被子抱出来,晾在门外的栏杆上。他站在齐放父母的门口,这段时间,齐放都是住在这里的,他想着把齐放的被子也趁着好天气晒一晒。余思念伸手尝试打开齐放父母房间的门,随着“咔哒”一声,门被打开了。
余思念只是想试一下,齐放有没有把这扇门锁着,没有想到他对余思念这么放心。余思念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以免不必要的事端。
他想起第一天来到这里时,那张他好奇的全家福。他快步走到全家福面前,从好奇的神情,逐渐变为带有害怕的疑惑,最终凝固在脸上。
全家福是一对年轻的男女,男人身穿着老式宽大的西装,西装的颜色是经典中山装的深蓝色,因为西装过于宽大,整个手被藏在手袖里。他应该就是余秀远在刚刚领养他时,天天嘴中念叨的死去老公,齐家哲。
照片里面的余秀远是余思念从未见过的样子,端庄漂亮,带着眼镜,上衣的白色西装领口带着蕾丝花边,裙子是当时时髦的款式。余秀远浅浅的微笑着,虚假的笑容中带着些许疏离。唯一这点,余秀远永远不会变。
余思念死死盯着照片,他骂自己愚蠢,只想起来自己姓余,从未想过余秀远的儿子姓齐。他红色的血丝布满双眼,眼中对母亲的心疼快要从眼眶溢出来:“妈...你年轻的时候真漂亮...”语气中已有酸楚的转音。
余秀远未生病前一直在四处打临工。余思念每次都能听她在电话中,要求工资必须是现金。手机支付在那时就已经开始普及,不要任何与线上支付有关的要求最后只有工地能做到,余秀远就在工地搬砖,男人们三百一天,她就两百一天。
余思念不知道一口流利英语的余秀远为什么要在工地上做苦工,他只能感觉到余秀远一直在躲避与网络和银行有关的一切。常年在工地余秀远衰老的格外迅速,甚至在余思念的印象中她只是看起来严肃的老太太。
余思念伸出手轻轻抚摸照片上与秀远的面庞,他看到十几年前的妈。亲人刚刚去世时,人们往往悲伤情绪没有那么严重,一旦在往后的生活中意识到亲人再也回不来了,那种感情堵在胸口的疼就会炸裂开来。
余思念想妈的情绪,远远超过了遗嘱里对妈妈的埋怨。他对余秀远的心疼和想念,让他感到心中堵着的那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就像晕车一般,他趴在墙边干呕,吐出来的是他的灵魂。
他开始意识到,这间屋子有着妈妈的痕迹之后,他逐渐疯狂地翻开橱柜,想要找到与余秀远更多的联系。
他忘记晒被子的事情,把房间翻的像高利贷刚刚席卷过一般。他在书桌的拐角中找到一个记账本,他打开第一页上面是清秀的字体,他立马合起来不舍得再翻。他自私的把这个记账本藏在行李箱中。
他跑出巷口,脑子依旧在混沌中,他点支烟后招一辆出租车。他在车上猛吸着烟,试图尼古丁让脑子清楚一点。司机看到他在后排抽烟,有些不悦,余思念眉宇的戾气吓到了司机,司机倒也没有敢说什么。
余思念不知道齐放的身份,他可以无所谓地用五十块一天的低廉价格住到死。可他知道遗嘱中的弟弟就是他,他没办法就这样装哑巴。
他不说不代表,他就喜欢余秀远的另一个孩子。他放弃考研让妈妈多活三年,这三年他顶着昂贵的医药费,花费大量的精力与时间,凭什么余秀远在临死前把自己生前的所有都留给了他。
换句话说,他这次探亲也只是希望余秀远能够落叶归根,根本不是为了把五十万的银行卡交到齐放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