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27楼后，我找到了2718室房间，这是秦勤的宿舍，磁卡一扫，门就打开了。
秦勤的宿舍看着与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简单的棕木餐桌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米白色的沙发上有些泛黄，我和秦勤曾在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做爱，这张柔软的沙发就是我们最常享受的地方。秦勤并没有偏爱的姿势，于是最常用的便是我坐在她的手指或假阳具上，她的身体大都被金属替代，怎么挑逗抚摸都不会变得温暖些，但冰凉的触感也会让我的阴道更加敏感。
我转过身子走向里面，这间屋子虽说是宿舍，但也并非窄小的单间，更像家庭式公寓，除开客厅和厨房，里面还有两个房间，一间是符嫚儿的房间，她虽然有自己的宿舍，但是由于抚养权归秦勤所有，偶尔也会来她这儿居住，另一间是秦勤的房间，那儿有很多机械设备，用于她自身的日常养护。
上一次来这儿还是七年前，那天我看着秦勤躺进她那副形似棺材的睡眠仪，她说她将进行系统升级，让我不必等她，她醒来自然会来找我。当时我便有预感这或许是最后一面，于她相识数十年，从未见过她需要什么“系统升级”，可我无法阻拦：谁会阻止自己的爱人奔赴她理想的深渊？
只是心底还存有侥幸，说不定只是我的年龄太短，秦勤的寿命太长，我只能瞧见一两次她的系统更替？说不定她会仁慈地等我寿终正寝后再奔向理想？我对入体金属过敏，我的寿命很短的。
可惜此刻还在我口袋中跳动的心脏关节打碎了我的一切幻想。
我卸下背包，跪坐在地板上，从里面拿出昨晚符嫚儿在家中电脑上操作的电线和芯片，连接上秦勤房间里那台巨大的计算机。我对机械、科技并不感兴趣，不过所谓久病成医，我生命的前几十年日日与实验仪器接触，即使我并非“久病”也将将能“成医”了。秦勤的计算机并不是实验室最高端的配置，但是我想我在家使用的普通电脑都能勉强支撑起秦勤的话，她房里的这架计算机应该已经足够了。
果然，当我将最后一片芯片插入接口时，原本一直在初始页面的显示屏中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是我的爱人，秦勤。
“阮淞，你好。”秦勤的影像一如昨晚，语调都没有丝毫区别，使用着最温和而又最平淡的措辞与我打招呼。
我放下手里的电线和接口，原本挺直的腰背松懈下来，盯着屏幕里那个似乎与现实中毫无两样的秦勤——太逼真了，逼真到已经不像秦勤了。屏幕里的她束紧盘发，面上的微笑与其他机械笑容分毫不差，站在那里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我记得秦勤每天会盘着一丝不苟的头发，但她的盘发正中间时不时会散出一根碎发，固然她的面部已经有将近一半被金属替代，所有人见到她都会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半边金属光泽之上，可每当我们单独相处时，秦勤那半边原生的皮肤会带上更多表情，她喝到劣质酒时会皱眉，从阳台上闻到隔壁的皮特叔叔抽烟时会撇着嘴关上窗户，我夹紧她连在神经上的假阳具时她总是舒坦着五官、嘴角带笑——这让我以前真切相信赛博格是拥有人类灵魂而非全然程序。
面前这个秦勤与她在外人面前的模样毫无区别，可作为她曾经的爱人，我知道她已经步入真正的深渊，理想或许在前方呼唤她，可终究没能成功。
“秦勤，你不是说回来找我吗？”我身体有些瘫软，昨晚被符嫚儿折腾了几个小时，今天性欲刚起被符嫚儿丢下后白坐了几个小时，抽了半包烟就匆忙来实验所，昨晚到现在快一天了，一滴营养剂都没喝，此刻我才感觉到自己手脚有些发麻。
实在不行，等会去找安保和清洁工换点营养液。我这样想。因为很多实验需要维持低营养状态，所以这种事情在实验产种之间干的很多，安保和清洁工甚至都形成了产业链。也不知道以前我和符嫚儿经常买的那个清洁工还活着吗？
“对啊，我来找你了。”秦勤的声音有些飘渺，这可能是我的幻觉，如果是别人来听，肯定觉得这只是普通的赛博格声线——现在的仿生机械再有不足，仿制声色的技术也早已成熟。“我的心跳将一直在你的身边。”她似乎歪了歪头，眼睛里出现了些莫名的慈爱。
就像在我五岁以前，秦勤会看我的眼神一样。
“阮淞，当现在这个模型出现时，就意味着我死了。”秦勤的语气很温和，说的内容却犹如平地惊雷，这惊雷却没有惊到我，这件事我早已料到。
她没有将真正的秦勤对阮淞的性欲录入数据，她还把我当做和符嫚儿一样的身份：她的孩子。
我想这或许是她的自我验证，如果她依然存在对我的性欲，就证明她的理想成功了，她的灵魂将永生地附在数据之上、成为数字和网络间不灭的幽魂。
反之如现在，就是失败，她个人的灵魂完全消失，徒留下几乎一比一的模型在一堆数据里。
“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我无法直视眼前这个仿品，她眼里由数据展现的“慈爱”令我感到绝望，它的背后是真正的死亡。
“秦勤”摇了摇头，指着我手里那个正在跳动的心脏关节，说道：“如果你愿意，就让它陪着你吧，我为它充入了可以维持它运作两百年的能源，足够陪伴你走到生命尽头。”她放下了手臂，仿佛浮在云上的声音变得更加虚无，“我走前为嫚儿做了排敏手术，如果她成功，你也去做那个手术吧。”
“排敏手术？那是什么？”这话我听不懂，难不成符嫚儿消失的五年就是去做这个手术了？排什么敏？难不成是入体金属过敏？
“秦勤”并没有回复我，她微笑着缓缓消失在屏幕上，这次倒不像是因为计算机的配置不足，而是她自己想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