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班车进站,川溶才将眼睛重新张开。车厢里面亮了灯。川溶最后一个从车厢里走出去。就在川溶的一双脚落地的当儿,有一辆摩托车晃着比车厢里的灯亮得多的灯光从对面驶过来,将光柱打在川溶的脸上。川溶无法睁开双眼,只得以手遮额,抵挡那强烈的灯光。光柱很快晃了过去,但摩托车却在川溶身边停下来。川溶意识到有一个她很熟悉的影子挡住了她的路,于是抬起头来,朝这身影瞥了一眼。川溶的脸上先是惊愕,然后换上惊喜,接着川溶的嘴唇哆嗦了,她欲说句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川溶把手上的铜钥匙举起,对着已经昏暗的窗户看了看。川溶想,那天她终于没有白回乡下一趟。如果没有去乡下,她也就不可能在回到车站时巧遇上她要找的人。看来刻意的寻找是无济于事的,而不期而遇才是真真切切的缘分。只是这段缘分终有了结的时候。川溶想,如果要给这个缘分的了结定一个具体的界线的话,那就是以这枚心形的铜钥匙到她手上的那一刻为准了。

    川溶又想,她得把这枚钥匙交给另外一个人。但川溶无法断定,这到底是一段情缘的终结,还是开始。

    三

    确切地说,蓝青的名字是我猜测出来的,但我相信它的真实性,就像我相信我与蓝青之间那份明明白白的私情一样。是的,是私情。私情这个字眼太刺眼了,恐怕没有多少人愿意接受它,但我却觉得这个字眼很地道,没有欺骗性,比什么婚外恋或男女关系之类来得温和。

    我承认我与蓝青之间的瓜葛是货真价实的私情,我没有必要去为此辩驳,因为我是有家室的男人,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把对妻子的爱的部分或全部给了另一个女性,这无论如何是无法回避私情这个字眼的。不过,我在叙述我与蓝青之间的私情前,我想交代另一个已与我有过瓜葛的女人。

    那个女人就是上一节文字里提到过的川溶。川溶比蓝青先进入我的生活,尽管我对川溶的投入并不太深,从跟她交往开始直至现在,我还没有在她身上感觉到我跟蓝青一开始就感觉到的那种与私情相近、相关的东西。我为此感到很痛苦,觉得欺骗了川溶,同时也欺骗了自己。我决定与川溶交个底,然后说声拜拜,或者做可以走进光天化日下的朋友。

    恰巧这时川溶的电话打到了我的办公室,川溶说她要见见我,顺便交给我一样东西,我满口应承了。放下电话后,我便开始构思我与川溶见面后要说的话,我得把意思说明白,同时又要使川溶容易接受,这是男人们使用聪明和智慧的关键时刻。

    下班后我没有回家,我在办公室随意翻着旧报纸,偶尔抬头望一眼墙上的钟。大约过了一刻多钟,我离开办公室下到一楼。街面上下班的人流稀少了,空中飘着似雨似雾的游丝,我瞟着对面商场的大门,一边小心地往街心穿去。

    按照惯例,川溶应该等在商场的大门外了。我与川溶的交往与别的男女有些不同,别人都是男的先到约会地点等女的,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就是川溶站在这个商场门口等我,以后便一直遵循这个心照不宣的规矩,谁也不去打破它。

    可这天却破例没见川溶等在那里。

    我心上不觉有些失落,无端生出被耍弄的感觉。不过我还是在川溶原来等我的地方站定,装着躲雨的样子等候川溶。等了许久,也不见川溶的影子。想离开,又不知该往何处去。后来我想起,我是可以回家去的,但旋即这个念头又被我打消了。我变得懒散无力,觉得一切都跟我相距得那么遥远,包括妻子、女儿和这个要与我约会却没露面的女人。

    就在这时,蓝青从商场里走了出来。蓝青的目光陌生而熟悉,蓝青的笑美丽而清纯,蓝青的话音随意又动人。

    我就这么与蓝青相识了。

    后来我想这些好像是川溶刻意执导似的,那么顺其自然,又恰到好处。假如川溶按时跟我相会,没有留下这个奇特的空当,我是无法与蓝青相遇、相识的,即使相遇,也会失之交臂,彼此毫不相干,更不可能生发出后来的私情。

    川溶是在蓝青消失在街尾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川溶手上撑着一把小花伞,这让川溶显得很雅致。川溶说:“我走到巷子里才发觉天上正下着雨,所以我回去拿了伞。却让你在这里等了许久。”

    我说:“我也刚到。”

    我这么说着,心里却怀疑川溶的话的真实程度。我想但凡女人都是不肯轻易打破常规的,川溶绝不会因为空中这不成雨的雨回去拿伞,而耽搁她事先准备好了的约会,何况每次约会川溶都显得迫不及待。

    由于常规的打破和蓝青的出现,我把在办公室里准备好的话全都忘记了。因此在我和川溶走向那座叫贵都的餐馆的路上,我几乎一言不发。有一句没一句聊着的川溶也显得兴趣低落,毫无以往那种兴高采烈的劲头。贵都的老板跟我们已经很熟,见我们一进店门便上前打招呼,亲自把我们送进小包厢。一如既往,由川溶点了芒果汁和几样素雅的小碟菜。我坐在川溶侧面,任她跟小姐吩咐,脑海里一会儿是蓝青向小巷走去的背影,一会儿是办公室墙上的钟,一会儿是上午川溶在电话里的声音。

    我和川溶的芒果汁都已喝光,我等着川溶说点什么,偏偏这天傍晚川溶的话极少,也没有以往的亲热举动。我与川溶相交许久了,每回都是她占主动,我像一只任其摆弄的小玩具。不过我心甘情愿充当这种小玩具,这样我可尽情享受川溶的抚爱,而用不着鼓捣心智去挑逗她的情欲。

    可这天傍晚我终于再没耐心等待川溶主动了,我伸出手臂把川溶柔软的肩膀揽过来,无话找话地说:“你今天似乎有些不同于以往。”

    川溶说:“你的感觉很灵敏。”

    我说:“你打电话约我出来,是不是仅仅为了显示你沉默时的魅力?”

    川溶说:“也许。”

    我说:“你不是说还要交给我一样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