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乾的人生规划里,好像从来也没有烧瓷以外的东西,从会玩泥巴开始,他就被康大成拎着耳朵灌输了一脑门的制瓷行业操守,把老一辈人为此付出的心得,和默默咽下的辛酸,当做励志警言一般告诉他。
要他耐住寂寞,守住清贫,在腾达的赞誉里坚守本心,防飘防沾沾自喜,更防不懂装懂以次充好哄骗外行的利益诱惑。
片瓷抵万金,这行业的水份太大了,没有行内人领着去寻摸,光市场上摆着的那些东西,用老辈匠人的说法,就全都是次一等的瑕疵品,往前搁几十年,是开了匣钵就被砸的废料。
他记下了,但是他三叔却反其道而行的,用行动嘲讽了他爷爷的固执,开着小车将妻小拉进了城,嗤鼻不屑的将祖上的艺德丢进了窑坑,做起了以气充柴的瓷器生意,并且店面的牌匾上还敢堂而皇之的挂着“正康龙窑”四个字。
康乾怕他爷爷气中风,是没敢把他三叔挂祖上招牌揽客的事说出来的,只要被骗的人不来他爷爷的窑场里闹,他管康守松作死骗人呢!
反正,总有他踢到铁板的时候。
想到期待已久的铁板,他将目光对准了简良,是带着隐藏的暗喜问他,“简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收青瓷是单纯喜欢想收藏,还是买来投人所好的?”
他一改简良以为的老专家清高姿态,用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这么和蔼的问问题,竟显出些许皮皮的老顽童样子,倒把一旁陪同的胡卫金给搞乐了,代着替简良答道:“他跟我一样是搞投资房地产的,收这把青瓷壶是想送人,本来明天就约好了去拜访一位老领导,现在看来,只能另外寻摸点观赏物了。”
康乾点点头,一脸替他们庆幸的样子,“幸亏今天拿来了,不然这东西送出去,怕不是去套交情,而是去讨嫌恶了,你们运气不错啊!”
他一脸诚恳的样子,完全没有自卖自夸的得意,好像本来他就是权威一样,说的就是真言,很有种铁口直断的自信,爆棚的给出他所认为的最好夸讲。
把康招弟都给看沉默了,因为在她印象里,她爹是谦虚到有些卑微的,否则不可能在拥有那么好的学识后,却只担当着一个办事窗口的普通小职员,是升迁都升不到他的那种无绩效办事员。
这也是导致家里的三个弟弟总认为他没用的最根本原因。
男人没事业,说话不顶用,再有家中老婆主事,遇到需要父亲出头撑门面的场合,却往往来的是撸袖子上阵的母亲,日子长了,父亲这个词就不被需要了。
她,包括一旁跟老婆争吵的康进宝,都没有见过老头这种自信到整个人都在发光的场面。
但这于康乾而言,真的只是他日常的说话方式,对于一个从小被夸天赋灼人的年轻人来说,能保持头脑不飘就很难得了,但你不能要求他尾巴不翘,于是表现在外的,就是他对自己领域内的学识说一不二,自信心爆棚。
简良信他,其实是更多的信任胡卫金,觉得以他的精明是不可能找个假专业人士来哄他,康乾的外在形象说实话,一早没得到他的信任,长得就是个地里刨食的老农民,还是个吃不上饱饭的,不过随着他寥寥几句话,他已经将信任的天平倾向了康乾,是非常诚恳谦虚的接着胡卫金的话里问,“康大师有没有这方面的渠道?我真的非常需要这种青瓷帮助呐!”
康乾当然有,但他不能告诉他,他得指着他去找康守松的麻烦呢!
因此,他用很惋惜的语调道:“以前是有的,南边那块窑口没被封的时候倒是有几个老朋友在烧,只是后来……害,都老啦,估计都死的差不多了,后人不争气,手艺没学几成,个个心比天高搞创新,你寻摸过一圈,大概也了解了不少,简先生,这解铃还需系铃人呐!”就差直接告诉他,冤有头债有主了。
胡卫金手里捧着壶承,看着康乾的目光若有所思,试探着问他,“康大师说这是国大师作品,那能否请您给指个路,我们要怎样才能找到同款的壶?”壶承是壶承,就是个摆放壶的托盘,再精美有价值,也得有壶相衬着才能看,独一个壶承,真没有那么值得收藏的,更别提拿来送人了。
这就跟求婚送戒指,结果,漂亮的盒子里没东西一样的叫人无语,难堪。
壶承和壶,不能等价而诂。
康乾也知道求人办事的难处,礼送不对,功亏一篑,且看在他们即将去当铁板的份上,是在脑海里搜了一圈人,才最后定了一个,于是做出一副假为难的模样道:“制这壶承的国大师因为年纪大了,没去考国家公认的技师证,早年又一味遵循古法制艺,留下的作品多有没落署名的,你们能捡到这种遗漏款,也算是缘分……”接着在两人的期待声里,才又接道:“这位大师被收藏者们尊称为民间国大师,拥有不下于,甚至高于一些官方认定的国大师制艺本事,因此,就算他没有所谓的国行证书,其作品也仍然一件难求,特别是在他仙去之后,留存下来的作品就更难看到了。”
能够得到国行证书承认的国大师本来就少,没有熟人介绍,根本也收不到他们的精贵作品,许多不是进了拍卖会,就是进了博物馆的展柜,能流落一两件出去的,必然是众人争抢的目标。
因为爷爷不在系统内,他所制的青瓷作品基本就都留在了手上,后来因为一窑窑的复刻宋造青瓷,投资跟不上成本,他就忍痛将藏起来的珍贵瓷器拿出去卖了,而在寄卖之初,又因为瓷上没有落款被人压价,这之后他才逐渐学着往瓷坯底部刻章。
后来他才知道,故意压价的主意,竟是他三叔伙同他大舅哥万国朝一起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