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天空裂开了一个口子,有些不一样的光漏了出来。
店家迷糊中睁开了双眼,把目光落在孩子的身上,旋即又落在良云生漆黑如夜的脸上,心中不觉抽搐起来,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少年?以天作被以地作床,无家无业无亲无友,空落落大世之中身无一物,却可以睡得这般泰然,想来也会是个不安于世道的奇葩之人。
店家忽然注意到良云生全身上下破烂不堪的衣服,仿佛明白了什么,似乎也什么都不明白,这时候店家眸中隐现出异色,那是关于恐惧?关于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想要说些什么,可在启齿之时忽然感觉一阵朦朦胧胧恍恍惚惚,竟然忘记了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
这时候良云生邋遢落拓的身体翻动过来面向店家,恍然睁开了双眼,店家把那些天马行空杂乱无章的思绪收了回来,眼神有些猝不及防的闪烁,只觉手心已是泛滥成河,像是受到了一场倒春晚来惊雷的恐吓,彻底没了睡意,转过身去看向寂寥无边的天空,天上还有几颗未隐去的星辰,星辰之下掠过一只乌鸦,发出瘆人的悲鸣。
身后良云生忽然坐立起来,张开双手随意地驱散倦意。
店家急忙转过脸,脸庞很黑,两人对视着,两人有着不一样的思绪,就像一只树癞面对一个早已醒来的老鼠,良云生有些木然地说道“怎么了!”
片刻以后,店家收住内心的兵荒马乱,有些吞吐地回答道“早起挺好!早起挺好!”
这时候良云生跟没有醒来过一样,倒头再一次潜入还未做完的梦。
不知过了多少时光,犀利的日光划破天空,日光冲破重雾洒落大地到处都是,黑夜与白天分出明显的楚汉界。
也不知什么时候,良云生,兰兰一同醒来,此时天空中掠过一只雄壮的苍鹰,苍鹰正在直线降落,落至半空中发出一声空旷而悲戚的鸣叫,良云生重复地伸了好几个懒腰,看着迷离的天空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
荒凉的小路上碾过一队马车,马车的阵容强大,像是一个走过的军队,声势浩大气吞山河,皮包骨的车夫大声吆喝着数条烈马,几鞭子沉重打下去,烈马一声吼叫飞跑起来,良云生听到远处山谷回荡而来马鞭疼痛的声音,看到那些极具旺盛生命力的野草在车轮下被压得粉身碎骨,一时间这样的马车令他想入非非,顿时吸引了良云生的注意,当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只是这种注意确有不同的味道。
三人开始向着路上走去,那是马车前进的方向。
店家紧紧跟在后面,脚步越来越沉便走得越来越慢,喘着大气渐渐变得喘不过气来,兰兰和良云生两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时有打闹,时而你追我赶,甚至还马马虎虎地闹过些小情绪。
“哥哥,我饿了,走不动路,你背我。”兰兰停下脚步,盯着良云生的脸,可爱兮兮地说道。
兰兰的眼神天真得过于美丽,有如山花般烂漫,让人难以拒绝。
“你一个小乞丐,怎么会走不动?倒是哥哥累坏了。”良云生把双手叉在腰间,说完这句话时兰兰脸上有些沮丧起来,旋即摸摸兰兰的小脑袋,看向渐行渐远的马车只剩下一个黑点,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心头那把不明之火慢慢升腾起来。
“你们慢点儿走,我快走不动了,慢点儿!”店家看两人停下来卿卿我我,某些不同意味的小妒忌正在脸上凸现,大声呼喊道。
“兰兰你到那棵大树下先做做,待会儿爷爷来了,叫他也一同去坐坐,哥哥给兰兰找好吃的,等我们吃饱肚子再上路。”良云生说完这句话时,兰兰高兴得像是别人家的孩子,看着老树底下的一片阴凉,忘记了一路上的倦意。
兰兰迈开轻盈的脚步,跟蜻蜓点水似的,良云生看向越来越小的黑点,浑身热血沸腾,他的脚步早已抵达心中想要到达的地方。
“你去做甚?该死的蠢儿,你快给我站住。”尽管店家声嘶力竭地呼喊向马车前进方向跑去的良云生,可千呼万唤屎出来,良云生依然可以充耳不闻,脸不红心不跳,就像那些急红了眼的赌徒,明明官府的人已然站在身边,还可以手起手落地下大注,甚至豪气干云,说不定那些官府中人也会受到感染,脱下这一身皮囊,同样豪气干云地重压几局。
“我去抢东西,我要光明正大地抢东西。”良云生的声音合上店家的声音,胡拉乱扯地说道。
眼看走远了,店家的眼睛开始噙满瞬间而来的眼泪,辗辗转转眼泪还是落了下去,一种无形的伤感迷雾,在烦躁的晴空下充斥着他的灵魂。
良云生没有回过一次头,他目光坚定,认为打劫恶人只是为民除害,他心底闪过一道坚决,他告诉自己不能回头,既然在没完没了的黑暗之中找不到上天的旨意,既然粮食在恶人手中,那就不用继续等下去,自己便做自己的老天,说干就干。
“爷爷,快来做做,哥哥说他给我们找吃的去。”兰兰招招手说着,店家只是不断地摇头,微微叹气,他被一生一世无法逾越的内心道德底线压的喘不过气来,眼睛看向卑微的脚下,看向沾满泥点的旧布鞋。
或许也只有那些没有底线的人,才会从痛苦中轻易地解脱出来,才会毫无羞耻之心地认为抢东西不过是光明正大的,而至于良云生到底有没有底线,在他身上无法触摸的灵魂中,再进一步盘查显得过于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