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我望着窗外惨淡的白光，寻找着答案。
这是一间静室，地上四壁都是滋生青苔的石头，依靠那些青苔的生长兴旺我可以知道四季更替，于是石壁上又多一条长长的刻痕。
我看着窗外日轮起落春去秋来，窗上的铁栏投下长长的影子。
起初我会双手抓着铁栏愤怒地嚎叫，吼声凶厉像是野兽。如今我终于被这间小小的静室彻底拘住了。我曾像狮子般舔舐着爪牙，而现在我常常一坐就是一天，看日光由盛及衰，铁栏的投影慢慢变得斜长。我坐在光与影的分界中，默默地想一个问题：
我是谁？
除此之外我还会记得按时去窗前取我的衣食。服侍我的人已经换了三个，都是天生的哑巴。我看着她们青葱如玉的手指，她们的美像是含蓄的花骨朵。第一个女孩是我印象最深的，她耳边有一缕弯起的卷发，眉眼像是一湾浅浅的春水。
有一天她化了淡淡的妆，粉色的唇比以前更艳，我看着她起伏的身体意识到曾经那个干瘦的小女孩也开始长大了。我看到她耳上新打的洞和手上的玉环，心里略有些替她欣慰。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来，我猜测她是结了婚。后来她再来送饭时我注意到她的肚子微微隆起，那双葱净的手伸出递盘，上面却带着滑腻的油。
我对她笑了笑，她低下头，脖颈耳垂沁出血色来。我知道她吃了属于我的饭食，我注视着她干瘪苍白的皮肤，猜测如果一个人不是实在没有办法，那么她一定不愿意偷别人的食物吃。
后来她再也没有来过，我没有机会祝福她的新婚。她在我看她时老是羞赧地低头，可我看她只是因为她是我唯一能见到的人。
静室里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个书架，书架上的书我已经反复读过几十遍，能准确地指出每一个字在哪个页数。
我在这个监牢中过了不知多少年，这些年来侍奉我的几个女孩都已经白鬓星星，苍老枯垂。可我连胡子都没有长长一点，下巴摸上去仍然光洁如玉。就像有人施了时光的魔法，把这间小小的监牢永远固定在一瞬。
夏冬就是暴雨飞雪，因为下雨，静室窗上的栏杆已经锈迹斑斓。每逢夏夜我就静立在窗前，期待着听雷看雨。
下雪的时候我偶尔会想起自己曾经栽过一棵寒梅，想着寒瑟的秋意流金般缓缓褪去，红黄的枫叶被埋在雪底。现在她是否安然地盛开？那一剪白梅是否仍然素艳胜雪？
我习惯了在监牢中的日子，也许我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几十年。
我总是在想自己是谁的问题。有时候我会猜测自己是一位王子，我会骑着神气的俊马行于街上，衣衫鲜亮，笑容明媚，我的人民闻声而出，脸上带着肃正的爱戴与狂热。
书架上的书我已经遍读，现在我想自己写一个故事。故事里王子乘马，皇帝倚座，皇帝高坐在鎏金的大堂上受人敬仰，王子行于街上受人礼敬。
我就是那个王子，我或许会骑乘白马笑容鲜亮，可一个人总要在磨砺中长大。我会披上铁青色的铁甲，佩上五尺的长剑。我会在战场上驰聘翱翔，最终一剑斩落——外敌？逆臣？谁在乎——的头颅。我会悲愤慷慨地责骂他杀死了我的父皇，最终正义战胜邪恶，我高举流血的长剑，成为新的皇帝，坐上那充满荆棘的王座。
我清晰地记得一个女人，她有天鹅般优美的脖颈。最初相遇时的情景已经在我脑中褪色模糊，我只记得她胜雪的白衣，袖口上一道滚金的云边。
我余下的一生或许就要在这间不为人所知的小屋中度过，在此之间我想写一个故事，看白云悠悠间春去秋来。我会等一个人的到来，等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