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峋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又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说:“不是胡说,是真的这么想。刚摔下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我就想啊,我的小言要是看到我的死状,后半辈子该怎么办?我还不如被一把火烧成灰,总强过支离破碎地躺在他面前。”
这番话戳得慌,钟言心里像被针尖狠狠刺了一下,跳着疼。
钟言说:“好了,闭嘴吧。”
聂峋却不肯:“我不是在使苦肉计,也不是想让你内疚,你别有心理负担。从前我挖空心思想跟你和好,你越是拒绝我我越是不甘,什么好聚好散彼此放过,根本不可能。而现在,弥留之际,我竟然只想跟你道个歉。”
钟言咬着牙关,抬头看向上方的钟默。钟默很紧张,但仍然冲钟言竖了个大拇指,示意一切妥当。众人也都已经准备好了施援手,只待钟言下达指令,就能一起发力把他们两人拉上去。
钟言说:“什么弥留之际,充什么大头蒜呢,想当英雄也别挑我,我可不背这么大一笔人情债。好了,先留着你的道歉,上去再说。”
聂峋蓦地笑出声,不由收紧了抱着钟言的手臂,说:“我就喜欢你凶我的样子。但是这次,不能听你的,我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再说了。”
聂峋想起上辈子,钟言是在生日之后的第二天没的。
黑漆漆的夜晚,迷乱的灯光,嘈杂的人群,冰冷刺骨的洗砚湖水,还有怀里再也捂不热的惨白脸庞,是那场离别留给聂峋的最后印象。
聂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只觉得天旋地转,什么都没了。
自那之后的一个多月,聂峋都是浑浑噩噩的,直到钟默从轮椅上爬下来,涕泪横流地质问他钟言怎么会突然就死了,是不是他害的,他才如梦初醒,意识到钟言得到妮妮的照片并不是偶然。
他从保镖那里问清了前因后果,原来照片正是妮妮拿给钟言的,一同拿来的还有樱花路88号小楼的房产证。
——聂峋出于感激送她一幢小洋楼,她就拿到钟言面前炫耀。她会对钟言说什么样的话,不用想也知道。
聂峋闭上眼睛,埋在钟言的颈窝里,轻轻地说:“以前都是我不好,总惦记着小时候她给我的那点恩惠,想要报答。又因为你和她长得太相似,就忍不住想,要是你和她是同一个人多好啊,也省得我到处找了。可后来她真的出现了,而你又离开了我,我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情,怎么可能揉到一块儿去呢。当我看见你住进了樱花路小楼时,我就知道了,你恨我。也是我活该,欠你一条命,早晚是要还的。”
钟言再次咬住了唇角的创口。刺痛感传来,软化的心肠又恢复了强硬,他说:“好多遍了,不恨你就是不恨你。另外,你大概是误会了一件事,上辈子我是因为下水救人而死,压根不是为你,你非要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是指望我捏着鼻子亲手给你摘下来?恨你,恨你个头。”
聂峋一听,非但没有感受到安慰,反而更心酸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救人,可要不是我气你,你未必会在那天早上出门,不出门,就碰不上落水的人。小言,你知道为什么我也会重生吗?”
钟言呼吸一窒,糟糕的念头涌了上来。
这个问题不是没想过,但没敢深究过。
他怕聂峋是为他而死,那可太沉重了。
然而,聂峋验证了他的猜测。
聂峋说:“如果不是亲身体会,我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你的感受。钟伯父走了,我没有陪在你身边,团子走了,我还是没有。我甚至在心里埋怨过,埋怨你怎么总也走不出阴霾。我错了,真的错了,直到我自己也步入阴霾,才明白当时的你过得有多苦。我也开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想你想得狠了就抽烟,喝酒,吃助眠药,活活糟坏了身体。”
话锋一转,聂峋又说:“但我还挺庆幸的。我祖母六十来岁就病逝了,祖父为了聂家苦苦支撑到八十岁才解脱,我比他幸运多了。等我上了天堂还有话对他呢,瞧瞧,都看不上搞同性恋的,咱搞同性恋的可比你深情多了,咱是年纪轻轻就殉情的。”
钟言气结:“你特么还想上天堂?美得你!”
聂峋轻笑,“好吧,我得下地狱。但我真的好高兴,我终于能为你做点什么了。仔细想想,从前的我自诩爱你,却从来没有跟你感同身受过。小默哥没了双腿,人生失去了希望,我最应该做的是陪你一起守护他,让他知道未来还有其它可能。而我做了什么?我阻止你回去看他,还自以为是对你好。现在看到他,这么好,这么疼你,我才明白自己大错特错。”
钟言说:“都过去了。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