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的春季,过了三月,嵯峨野的染井吉野樱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争相绽放,渡月桥连接着的两岸绯云幢幢,只要有风吹过,便有细细碎碎的樱瓣轻盈飞舞,最后停落在冲破泥土而上的春草之上。
这个季节,前来嵯峨野踏青的京中贵族特别多,藤原圭子的母亲也是其中一员。
她的母亲出身于京中一个没落贵族家庭,外祖父在朝中担任一个从七位的小官员,家中人口众多,外祖父那点微薄的收入,分摊到每个人身上,便不剩下多少了。原本这样人家的女孩,是没有机会接触到那些住在二条的贵人们的,但是她的母亲却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学都极为出众,及笄之后带着女房去嵯峨野踏青,偶遇同样来此踏青的藤原兼家,自此被这个当朝权臣看中,成为对方的妾室,过上了富足而体面的生活。
不过因为出身不好,所以一直没有成为藤原兼家的正室北之方。
在藤原圭子很小的时候,就常听见母亲对着镜子哀怨道:“只凭相貌,我何曾输给过其他人,不过是出身寒门罢了……”说完,又会看向坐在一边的圭子,道,“我的女儿,不仅相貌过人,还出身于藤原北家嫡系,她一定能走得比我更远……”
一开始,藤原圭子并不理解为什么母亲的话,到后来,也慢慢地了解了什么。
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与皇室师贞亲王定下了婚约,听说这名亲王是如今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选,所以她自然也是最有可能成为日后的中宫殿下。
她将自己的婚约,告诉了在嵯峨野踏青时认识的小伙伴,生活在嵯峨野,年长她四岁的顺元。
她与顺元是一次偶然中相识的。
年幼的藤原圭子喜欢在野宫神社附近乱跑,有一次误打误撞,踩碎了一只鸟掉下巢的蛋,惹到了两只巨鸟。
巨鸟有着长而锋利的喙,小小年纪的女孩子完全不是对手,她值得用常常的衣袖护住头部,发出有些凄惨而无助的呼喊。而这时,她似乎感觉到了一阵光,她从衣袖的缝隙中探出一眼来,看见一个少年一手握着形状奇怪的刀,挡在了她的身前。
那道光,便是从他的刀上传来的。
少年驱赶走了两只怪鸟,扶起了崴了脚的她,看她走动吃力,索性走到了她前面来,蹲下/身来,将后背对着她,道:“上来吧,小姐。”
她愣了愣,迟疑着,伸出双手,攀附在了他的肩膀上。
少年名叫顺元,是嵯峨野一名猎户的儿子。他与长年戴在平安京贵族深闺中的藤原圭子不一样,他生在嵯峨野、长在嵯峨野,他会爬树、会攀岩、会泅水,有着与京中贵族截然不同的健壮、匀称的体格,尖尖的小虎牙、以及看上纯真而又爽朗的笑容。
但是,因为有时候会跟父亲背着猎物上京中售卖,所以也了解不少京中市井深巷里的传闻逸事。
他不仅会告诉圭子,从野宫神社经过一条小路穿过筛月林就能找到嵯峨野最美丽的那一株染井吉野樱,还会告诉她,那些在深闺中从不曾听闻的京中趣事:秋季的鸭川盛产香鱼、冬季的桂川有最令人动容的雪景、东北部的比叡山中曾经有个姻缘灵验的御舟神社。
从那时候起,与母亲一道前往嵯峨野,也变成了藤原圭子最为期待的事情。她会乖乖地跟着母亲去往野宫神社,听神社的神职人员絮絮叨叨,趁母亲和女房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神社,沿着顺元提到过的那条小路,穿过筛月林,来到嵯峨野最美的樱树下。
那里会有顺元,带着她从没有听过的故事在等着她。
直到有一年,她如自己母亲所期望的那样,同师贞亲王定下婚约,她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顺元。
那是正是暮春时节,染井吉野樱方方进入盛季,淡淡的绯色,赢得春季的清空更加明朗,然而树下的顺元却仿佛遭遇了晴天霹雳一般,先是愣了愣,而后猛地从树下站起身来,在藤原圭子身前来回走动着,同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似乎正在头疼。
“怎么了?”圭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顺元有些焦躁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你不能与师贞亲王成婚。”
“为什么?”圭子有些不解,“母亲说过,这还是因为我是藤原北家嫡系的女儿,我才有这样的机会,能够嫁给即位机会最大的师贞亲王。”
“那你的母亲有没有告诉过你,师贞亲王从小就有怪病,小小年纪就性格残忍暴虐不堪?”顺元道,“况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