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寺中,伊本老人一身象牙白的长袍,静静盘膝坐在伊马尔主持仪式前的净室里。
两个年轻的侍祭正在为伊本老人戴上一顶白叠布的缠头布,和平常教民用麻布随便裹起来的布头不同,这顶大祭司伊马尔缠头布先要固定在柔软的羔皮小帽上,然后由两个侍祭小心翼翼地绕了七匝。
这七匝代表着一位祆教祭司的七大信条,也是所有祆教教民的七大誓愿:信奉独一的主阿胡拉玛兹达、信任天使传达的旨意、信从祆教之书《阿维斯塔》的教义、信守封圣贤者查拉图斯特拉的教诲、信念光明一定会战胜黑暗、信服末日的最终审判、信仰一切皆是主宰所预定的轨迹。
后面的六匝便是这些被唤作“姆雷德”、连散班经师都不算的侍祭不能插手的了。
依照《阿维斯塔》的四大圣训集,每个成为了伊马尔的祆教祭司都必须负担着六项责任
引导人们念诵阿胡拉玛兹达之名的责任。
指导人们每日为了光明向独一的主宰礼拜五次的责任。
保护人们免于黑暗的诱导而贪求**的责任。
教导人们拿出钱物支持神圣事业的责任。
引领人们前往安息国朝拜圣火的责任。
领导人们向着信奉黑暗众魔的异教徒展开圣战的责任。(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
伊本老人将一枚蚀刻着《阿维斯塔》经文的橙红玛瑙取出,安放在这顶绕了十三周的缠头布中央,然后他戴起这顶缠头布,摊开了面前读经架上的古旧羊皮纸卷。
两个侍祭恭谨地从净室中退出去,不再打搅大伊马尔在晚祷前最后一次重温祷文。这两个年轻的侍祭出身都一样,他们父母生前都很有些财货,但是在得了一场急病之后,却立下了怪异的遗嘱。遗嘱上写着,把自己的独子连同家产一起捐赠到礼拜寺。
伊本老人非常地关照这两个献给唯一主宰的孩子,他教授他们安息语,让他们从小读经,守斋,断食,甚至连汉话都不许他们说。对于侍祭而言,懂得安息语,再加上一点西域人通用的吐火罗语就足够了。至于汉文和汉话?这是不奉主宰的异教徒的语言,虔诚的教民不该懂得这个,如果可能的话,把凉州那些儒士操着洛阳官话讲学的学塾都关闭掉就更好了。
老人专注地低头看着羊皮纸经卷,然而这点宝贵的温习时间很快地就被另一个不速之客打搅了。
净室另一侧立着一个火盆,这时有火焰从火盆中腾起,那个被伊本老人称为“迈尔尤特”的鬼面从火焰中浮现出来。
“伊本大伊马尔,”不客气地直呼了伊本老人的名讳,火中的鬼面说道:“今日白天的事情是一个警告,路过黑水城的那个兵曹从事有很大的问题。要不这个兵曹从事身边有方士随行,要么这个兵曹从事自己就是个方士。但不管哪一种,这个家伙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主上正向西面谋划一件大事,此刻却不能出岔子。”
对于这头火妖口中的“主上”,伊本老人微微露出些敬意,但是看向火妖的眼神还是带着些嘲讽意味:“那位路过的汉官,不管他是不是方士,我都不可能随便动他。在黑水城,我们教民的力量还很弱小,只可以文斗,不可以武斗。杀官造反这样的事情,还不是黑水城教区的任务。”
眼看着这头火妖要发作,伊本老人像是安抚般地摆摆手:“但是我问过县廷的人了,这个兵曹从事是要向西继续走的,敦煌那里的教区,不是更方便么?”
听着伊本老人的解释,火妖面上露出了思考的神色,然而不等他思考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伊本老人便已经挥了挥手:“如果没什么问题,你就去向西面沿途的教区传讯吧,现在是晚祷的时间,老夫便不奉陪了。”
将这间净室留给还在努力思考的火妖,身穿象牙白的长袍、头戴缠头布的伊本老人推开了净室的大门,一路走到了礼拜寺的祈祷大厅。
此刻,祈祷大厅中满地的毡毯上,已经跪了许多白衣白缠头的教民。
这些人里,有些是西域来汉地的胡商,有些是西域胡商的后代,信奉祆教是理所当然。可也有些人,只是为了娶一个教民家的女儿,自愿放弃了宗祠亲族,做了入教的倒插门女婿,也有些全家上下都是汉人,只是觉着教民有许多优待,于是干脆携家带口入了祆教来吃教饭的。
当然,这其中也有很多街面上偷鸡摸狗的混混,指望凭着礼拜寺的保护,免去官司上的烦扰。
伊本老人用牧民打量羊群般慈爱的眼神环视了一眼满地跪着的教民,尤其是那些白天因为冲撞了某位外地官员而被揍得不那么严重的混混们,这才走近了火祭坛前。他将一块切削成火焰形状的柽柳木片投入祭坛中,又用安息语诵读了一遍晚祷的祷文,方才慢慢地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