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小区不大。里面只有十三幢楼房,每幢楼有八层。楼房之间是互通的水泥路,路旁又栽种了梧桐、桂树、松树和一些小灌木。当年妈妈和褚明杰结婚时,花了很多钱买下五号楼第三层的右边屋子,编号532。屋子是两室一厅一卫的,还带着一个小阳台。

    在寂静的夜晚,我独自在小区里逛了很久,每一个角落都飘过去。从这边的水塘到那边的篮球场。大多数窗子已经黑了,只有几个屋子里还亮着光,天上没有星光。天气太冷了,水面有一层薄冰。我从上面滑过去,没有裂开。

    拐了两个弯,我才看到记忆中的那幢楼房,房前有一排高大的松树,树尖到了五楼。这个季节,松树更加葱茏。

    四楼的左侧屋子里还亮着光,暖黄色的。我有些紧张,深呼吸了三口气,才悠悠飘到那个窗子外。窗帘上是两只天鹅在游湖,并没有拉紧,中间有细缝。

    我眯着眼看向里面。明晃晃的台灯下,是一个正在奋笔疾书的十多岁少年。他的脸微胖,嘴里塞着一个面包,一边嚼着一边晃脑,耳朵里塞了耳机,桌面上摆着黑红色的CD。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

    不,不是他。

    我离开了那个窗口,又开始在小区里飘荡。

    陆松芝,他还没有来吗?我原以为他已经住在了这里,才怀着那微末的希冀来找他。记忆中,我好像自小就和他认识的,我们熟悉彼此。可当真的细微到他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边,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一个出色的医生,上一世就是。在医学世家中成长的他,专攻神经上的疾病。没有比成为一个医生更合适的出路了,他曾经对我这样说。他的沉静,把他磨炼成了一个比他父母更优秀的医生。

    我想的是来找他的父母陆叔叔和陈姨,他们一定认识可以治疗肌肉萎缩方面的专家。但是他们现在还没有搬到幸福小区,我甚至都没有想过即使他们真的在,我又该怎么让他们帮忙。

    姐姐,我怎么才能救她?今天是1月24日,距离2月5日还有十二天的时间。我的眼里哭不出泪,那是活着的人才有的特权。

    清晨时,小安在洗漱间刷牙,她一定要让我在一旁。

    “你昨晚去哪里了呢?”她的话含糊不清的,嘴里的白色泡沫快要掉下来,我伸手指了指,她立即会意,用牙刷把泡沫再塞回去。

    “在小区里逛了下。”我实话说。

    她把嘴里的泡沫吐掉,含了一大口水呼噜呼噜地漱干净,问我:”你没被人看见吧?”

    “没有,只有你才能看见我。”我再次说起这个话。

    “我今天要去医院看姐姐。”她小脸皱巴巴的,似乎在思考什么重大的事情。

    我结束了她的思考,说:“我和你一起去。”

    小安有些开心,但又担心地问我:“你不找那个丢掉的重要东西了吗?”

    她还记得这个。我故作沉思,说:“我昨晚在小区找了一晚上,都没找到,也许掉到了其他地方,兴许在医院呢?”

    她理解了,听到了外头让她快点的话儿,又快速洗脸。鬼是不需要洗漱的,我就站在一边看她笨拙着急的动作,真是有些好笑呢。

    我跟在妈妈和小安的背后,走过一排的挂花树,又绕了一个弯,来到了小区门口。门口有一个公交车站。等了一会儿,他们上了16号公交,我也跟着上去。时间还很早,七点钟,车上的人很多,各个穿着大棉袄,带着毛线帽或是围巾。车窗上是被温暖的气体凝结的白。

    小安时不时地仰头看我,妈妈摸了摸她的脑袋,问她在看些什么。我趴在车顶上,吐吐舌头。小安也吐了吐舌头,说没什么。

    车一路开,我的视线中闪过曾经熟悉后面淡忘的一切。如今的高楼还很少,平排的建筑多是五六层,路面有些陡,车一颠一颠的。很多人骑着自行车,寒风中围巾飘在后面。

    大概二十分钟,到了医院。妈妈在外面的小摊子上买了紫米粥和肉包子,小安拿着小肉包在啃。她瞅了瞅我,我摇头,说鬼不用吃饭,她接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