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个庞然大物同时关注一件事情的时候,它的进展总是很快的。与奥本海姆先生见面之后没几天,远野薰就应邀来到了录音棚。
尽管这个项目于她而言更多是玩票性质,但是考虑到背后的收获,她的心态摆得非常端正,甚至早早的就提前到达,跟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就熟门熟路的去了摆放着钢琴的录音室。
还隔着一段距离,就听见一阵山泉般清澈纯净的琴声流泻而出,只是短短几个音节,就让远野薰轻轻啧了一声,分辨出是德彪西的《月光》。她抬头瞟了一眼,不出意料的看见录音室房门半敞,她不由得微微挑了下眉,有种被冒犯到的微妙的不悦。可是当她走到门边,看到室内景象——或者准确的说,室内的人——的时候,那一丁点儿负面情绪便如同见到阳光的冰雪,瞬间悄无声息的化成了春水。
要怎么说呢?坐在房间正中施坦威三角钢琴前的,是一名穿着休闲西服的青年。从远野薰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三分之一的侧脸,可就是这么有限的视角,便令人觉得像是古希腊人见到了被月神钟爱的、沉睡在山谷中的恩底弥翁。
但神话中的俊美少年又肯定没有这种独属于青年人的英气勃发,远野薰一脸微笑的胡思乱想着,显然是为这陌生青年的美貌震慑了心神。若不是因为那琴声委实扰人,她觉得自己绝对是十分乐意就这样继续欣赏下去的。
这会儿琴曲已经进行到了第三段尾声,音乐的律动性及情绪都在逐渐加强,右手的旋律却依然清晰,仿佛照在水面上的闪耀月光,轻盈而透亮。如果换个地方,或是以业余水准而论,这个水平多多少少也该赢得一些掌声。可是职业钢琴家的耳朵总是金贵而挑剔的。在又一段上行琶音过后,远野薰终于开口道:“手臂,你的手臂太用力了,手腕放平,注意手指触键。”
流畅的琴声因她的突然出声乱了两个音符,但很快就归于演奏者的控制之下,甚至由于他很快领悟到这其中的关窍,从而使得琴声更加恬静柔美且富于表情。
远野薰无声地笑了一下,这是哪里来的野生爱好者,如果能早十年进行训练,未必不能闯出点名堂,古典音乐界若是能有这么一号人物,也能多一件赏心悦目的乐事。
等到一曲弹奏完毕,琴凳上的人站起身来,转过脸冲着远野薰点头致意:“献丑了。多谢您的指点,远野小姐。”
饶是远野薰这样自诩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在这一刻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眼前这位陌生的青年毫无疑问是个东方人,他身材高挑,姿态挺拔,肤色白皙,头发与眼睛都是少见的鸢尾色,愈发衬得五官像玉雕一样,几乎挑不出一丝瑕疵,容貌之秀美堪称罕见,可他一双眼睛好似寒星,眉眼之间隐含威仪,让人绝不敢生出轻视狎玩之心。
这样的姿容风度实属生平仅见,远野薰定了定神,这才微笑开口道:“您太客气了。”她心念电转,到底没忍住,笑道:“冒昧问一句,您好像认识我?”
“现在弹钢琴的人很少会有不知道远野小姐的。”青年微微一笑,声音清朗柔和:“我有幸在现场聆听过您的演奏,令人印象深刻。”
他的英语说得很是流利,不过吐词发音的间隙,多少还是带了些口音,引得远野薰眉梢轻挑,含笑道:“谢谢。您是,日本人?”
青年轻轻颔首,有些赧然的笑道:“正是。抱歉,我的口音还是太重,让您见笑了。”
“您未免太过谦逊。”远野薰带着微淡的笑意称赞道:“您的英语说得很动听,在日本人中,可以算是口音最轻的那一类人了。况且,”她语气微顿,再开口就换成了日语,“您长得这样好看,就算口音再重许多,也不会让人难以接受的。”她笑眯眯的眨了眨眼睛,“您不会介意我这样说吧?”
青年不由莞尔,“既然是您说的,那就不会。”他温文尔雅的一笑,令人如沐春风:“毕竟,我一直是以您的粉丝自居的。”
远野薰心中一动,笑吟吟道:“那么看来是我太失职了,居然从不知道粉丝中居然有您这样优秀的人物。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我的疏忽,”青年微一欠身,“幸村精市。很高兴见到您。”
远野薰却没有立即说话,反倒是抬着眼饶有兴味的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慢悠悠道:“幸村君跟我想象中的有些出入。”
“希望没有让您失望。”幸村精市好脾气的微笑。
“怎么会?”远野薰半是揶揄的笑道:“我还没有感谢您的引荐呢。”
幸村精市脸上就露出些许窘迫的神色,显然是已经了解其中曲折与业界不成文的规矩,“抱歉,是我太过鲁莽,”他非常诚恳的道歉:“给您带来困扰,这都是我的过错。”
他不仅谦逊有礼,行止有度,遇到问题也能坦然面对。这样的胸襟气度委实出众,远野薰也不由得暗暗称奇,面上却是笑眯眯的,丝毫不露:“看来幸村君对艺术家存在着什么误解,”她脸不红心不跳的调侃道:“您大概不知道,搞艺术是很烧钱的——我还得养家糊口,总归是要出来讨生活的。”
幸村精市也忍不住被这番话逗笑了,他正要说点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男声,笑道:“你若是早早就有这个觉悟,我真要被你感动死了。”
远野薰头也不回的答道:“所以为了你的长寿,我也不能觉悟太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