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霜逃出冉府那夜是个昏沉的阴天。
她不知道冉海日决定让她与之定亲的人姓甚名谁,只见到定亲之礼被一箱箱送进礼部尚书的院子中,她那位几乎没见过几面的原主生父脸上满是乐开了花的表情,如果不是有下颌兜着,说不定口水已经流淌了满地。
按照庆国的规矩,定亲有定亲的礼数,下聘有下聘的礼数,只不过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很少有人完完全全循着礼册上的记载走。对面那不知名姓的人倒是足够循规蹈矩,先行送来的只是定亲之礼,并未亲自携带聘礼来冉家下聘,这也给了冉霜可乘之机。
没有人关心她对这门亲事是否满意,冉霜非常清楚,在冉海日的眼里,她不过是个能说会动的货品,被用来与定亲的那人交易,冉海日拿了钱,把她送出去,皆大欢喜,哪怕与她本人的意愿毫不相干。
与之相对的,也没有人忧心她是否会从冉府逃出去的问题——被从小养在府上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除了入皇宫参与大选之外从未离开过冉府半步,从出生就被作为及笄后用以交换聘礼的货品,怎么可能会产生逃离冉府的想法?
可她不是同名同姓的原主。
定亲之礼入府,冉霜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会来到府上正式下聘,于是择日不如撞日,她半点没犹豫,只简单收拾了手边的行李,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逃出了冉府,在那个乌云沉沉压在天际的夜里连夜逃离冉府,同混生计的人住在一处,于次日城门开时顺利离开京城。
冉霜怔怔地望着眼前拥有一双星眸的男人,一时间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那时她没有逃,多半也不会对这名强行来她家中要与她成亲的男人产生任何好感,而以风城胥的性子,若是她说了不字,定然不会把成亲的枷锁套在她身上。
反而是她这么一逃,才阴差阳错,给了彼此互相了解的机会,哪怕这机会迟了三年有余。
冉霜难以置信地望着男人与缀着璀璨星子的夜空相仿的一双星眸,鼓足勇气,做了一件她一直想做但又一直没做成的事。
她伸手触了触男人纤长的睫毛。
风城胥喉结滚了滚,表情无奈又隐忍,先是伸手圈住她的手腕,犹豫片刻,微微往下挪了挪,滚热掌心攥住她的手指,星眸里带着试探,似乎生怕她的拒绝。
冉霜露出个小小的笑容,反客为主,指缝挤进男人大手之中。
“不走了,”她笑着说,“误会你是我的错,我承认错误,现在轮到你了。”
男人星眸中有一瞬间的茫然。
“轮到我?”他重复道。
“轮到你向我道歉了,尚书大人,你害得我……心惊胆战了两天,明明只要几句话就能解释明白的事情,你偏偏不说。”
细密雪花从晴朗的夜空中纷纷落下,又在将触未触到二人时化为湿润的水珠,落进翠绿的草地中,在桃花源中的异界奇景下,风城胥极尽温柔地将冉霜拥进怀中,属于对方衣上熏香的味道铺天盖地的涌入鼻腔。与轻功上房梁无关,与平日里对她的回护无关,这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真正的肢体接触,冉霜遥遥望着有星有月有雪的远方,任凭自己在这个怀抱中缓缓沉沦。
“好,”男人低声道,“是我的错,你可罚我。”
冉霜扑哧一下笑出声,双手拽着风城胥的领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她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却听到扑棱棱挥舞翅膀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尖啸。
是白隼的声音,她立刻意识到这点。白隼通灵性,若是没有要事,不会发出这种声音,她立刻后退几步,退出温暖的怀抱,仰望头顶的白隼。那鸟儿盘旋了几圈,最后落在了风城胥的小臂上,抬起腿,示意风城胥查看绑在爪子上的传讯筒。
眼见着风城胥好看的眉头拧在一处,冉霜问道:“发生什么了?”
风城胥看了她一眼,眉心似有忧色,再开口时,刚刚那点暧昧气氛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探子查到了一个人。”男人手指握拳,将那张小纸条攥成一团,“你还记不记得,奶娘案里书生誊描的那幅画作?”
她当然记得。事后再以欣赏的眼光来看,那其实是副相当精妙的画作——老人坐在祠堂供桌之上,怀抱恶鬼,周围数名小鬼虎视眈眈。无论是画作本身的张力也好,还是绘画的精细程度也罢,如果庆国也有什么文人墨客之间的画作比赛,冉霜毫不怀疑这张妇人抱鬼图会被奉为佳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