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盈在推动自己的计划进行时,长城县本地的地主豪强们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知的——其实许盈的动机和目的已经显露的很明显了,至少在这些老油条看来并无识破的难度。之所以大家还没什么行动,更多只是在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不管怎么说,许盈确实是一条过江猛龙,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并不希望和许盈两败俱伤。如果非要动手,也希望自己不是打头阵的那个!
“处置清楚了?”一个头戴宝冠,气度华贵的男子正躬着身子为栽种在大缸中的牡丹花修剪枝叶。这男子年纪在五六十岁左右,从说话的语气、待人的态度来看,应该是个长期处于上位者位置的‘贵人’。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名叫柴骏,字翼虎,是长城县柴家的头面人物。和虞恕的好朋友柴雄是同一个家族的成员,柴雄还要尊称他一声‘族叔’。
柴骏打理着柴家许多族产,其中就有一个很大的竹器作坊。这次在全县内收购竹器,然后再经大户们的手统一出售,就是他发起的!而且他的目的还不只是如此,挤死普通的篾匠,让他们今后只能去大户的作坊做工是接下来的计划。
等到收编了民间篾匠,他就要动手对付其他大户长城县本来就不大,以竹器这一项生意来说,柴骏觉得只要有自家就够了。
柴骏跟前有一个头发霜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头儿,看起来应该是在家中颇有体面的累世家仆,深的主人新任的那种。这个老者听到柴骏的话,连忙道:“一切都按主君的吩咐,已经将钱送去了李小三家。”
“主君,眼下此事是了了,但接下来又要如何呢?”老者说的眼下事,当然就是李小三被杀,两个杀人凶手需要向李家陪许多钱,获得李家谅解的事。杀掉李小三这件事是他下的命令,不过他之所以有这个命令,也是因为柴骏一开始安排的思路就是要禁止这些篾匠自己私下买卖。
为此,做的‘过分’一些也不要紧。
这件事现在看起来算是告一段落了,但是老者显然也是经过事的,一下看出事情没那么简单。或许有的人会幻想事情到此为止,现在的县令虽然有些‘激进’,但好歹还在正常的范畴内。
而按照一惯大家不点破的‘规则’来说,就算是打算做个好官的,到了这个地步也该止步了——不然呢?还想如何搞大事情呢?
“咱们这位令长呵!”柴骏轻笑了一声,直起身子来,将花剪将旁边一放,端起老者手中捧得茶杯,饮下茶汤来才道:“到底是贵公子呢,不知道民间疾苦,也目下无尘惯了,哪里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又哪里知道我们这些扎根地方的小门小户日子艰难。”
“觉得我等侵占山林湖泽、造隐户、偷逃赋税、欺压平民百姓觉得对付我等就是天大的好事。如今咄咄逼人,怕是在他看来自己还是一点儿错没有——他哪里知晓,若是无我等在地方出力,地方上哪里能如此稳定!就是皇家以天下为家,能在建邺坐稳位置,也是靠的我等,不然还去靠那些一不满意,就愤而造反的暴民不成?”
柴骏的‘小门小户’自然是一种自谦,不必当真。柴家乃是长城县内第一家,若是他家也是小门小户,长城县就没有大户了!
至于他那一番论调,其实也不必太当真。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一套信念和思路,他这想法和许盈截然不同,但在此时,秉持着同样想法的人不要太多!他自己就是豪强大户,站在对自己有利的角度想问题再正常不过了。
像这种地方上的大户对于维护统治有没有有利的部分?当然是有的!
实际上,治下之民,无论是哪一种,都对统治着维持统治有用,只不过用处之外还有坏处。只要用处多过坏处,就能得到支持,反之就会受到限制。
柴骏在高位上呆久了,他是真的觉得自家为了维持长城县的安定出了大力!而且长城县百姓也受他家恩惠良多——他家是做过好事的,铺路修桥、赈灾少租也有不少,更别说长城县许多佃农租的是他家的田!虽然柴家从这些佃农手上赚到了田租,佃农感受到的是剥削和痛苦,但从柴骏的角度来说,这些人都要感谢柴家!
若不是柴家租田地给他们,让他们有了活命的根本,他们只会更悲惨!
这当然是强词夺理,但当事人自己的逻辑已经形成闭环了。
皇家还觉得自己是代天牧民,全天下要感谢自己——如果没有自己,天下就要完蛋了!开国皇帝勉勉强强还能这样想,毕竟人家结束了乱世,又重新建立起了新秩序。虽说皇帝领导的□□统治算不得什么先进,但此一时彼一时,古代农业社会基础上,要求现代体制本来就是不可能的。
由此可知,柴骏这样的人有这样的想法实在不足为奇。
柴骏表面上还能维持住体面,作为一个长者,实在不好因为一个‘小辈’的作为就暴跳如雷。然而,他心里却很难如此平静,到底是高位呆久了,平素连反驳他的人都很少,更别说打脸了!如今突然来这么一遭,恼羞成怒是肯定的。
稍微压下心中的不快,柴骏又道:“许县令才不会就此收手,如今才处置了杀人放火之事,这些事都是县里游侠儿做的,怪不到我等身上。但设置道卡,监督河道,这却是我等大户所为,且□□,见者甚多,根本无法抵赖。”
他猜出了许盈要利用这件事做文章,这倒不是柴骏有多么神机妙算,而是事情已经明摆着了。杀人放火的事情已经解决,那为什么强制截下私人贩卖竹器之事却引而不发?这必然是许盈留着的后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