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最后一捧土填上的时候,天已经近乎黎明了。
天与地的交界线处,亮着一抹很淡的鱼肚白色。再过不久,日轮就会从那里须须升起。届时会有无数光芒喷薄涌出。但现在还不到日出之时,所以天幕还是黯淡的。
阿绿站在山崖上,用沾满了泥土的手掌擦了擦面颊。因为一直在挖土、填土,她满脸都是汗水,混合着湿漉漉的泥巴,将小脸抹成了一副肮脏的样子。
手掌在面颊上擦拭两下,脸孔不见清爽,反倒愈发脏污了。于是她放弃了擦拭,靠着一棵冬杉树坐下来休息。
“暂时先这样吧。让你的妹妹好好在这里休息。至少这里的风景还算不错。等以后有机会了,再送她回故乡。”
杉树之后传来了锖兔的声音。
阿绿侧过头,望见了锖兔的身影。天光暗薄,少年的身形被染出了一层晦暗的白。他和阿绿一样满手污泥,龟甲纹的袖口高高卷起,露出有着单薄肌肉的手臂。
“……不,不用回什么故乡,就在这里吧。”阿绿收回目光,望向了山崖下的城镇。香取镇就在不远处的晨雾中,高高低低的屋檐被群山环抱,分外朦胧,“阿静不会想回故乡去的。”
她们姐妹的故乡是花街,没有哪一个从那里逃出来的人会想再回去的。
“这样吗?”锖兔显然有些好奇,但却没有追问,“那就依照你的想法来吧。”说罢了,他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
这个笑容并不带任何的愉快意味,却充满了安慰,仿佛试图通过这个笑来振奋眼前的人。
他是个很好的人。
阿绿已在心中这样下了论断。
前半夜时,阿绿仍旧不肯相信妹妹彻底死去。锖兔陪着她跑遍了附近的医馆,寻找其他医生求救。只可惜,无论如何祈愿,奇迹都没有发生,每一个医生都断言“你的妹妹已经死了”。
于是,在等候了半宿之后,她终于决定将阿静埋葬。
她身形瘦弱,力气不大。只凭自己一个人的话,可能需三四天才能将阿静下葬。但锖兔伸出援手之后,一切便轻松多了。
明明锖兔看着也并不强壮,只是个稍微干净、有力一些的少年,但他的耐力和气力却都超乎想象地好。这让阿绿心底有些诧异。
名为义勇的少年也在,但他一直沉默地站在树下,没有靠近二人。
他并非不曾提出过要帮忙,但每一回都被阿绿回绝了。——“请义勇先生在那里休息就好。”阿绿头也不回地这样说。
天色将亮,悬崖上的风似乎没有前半夜那样寒冷了。新埋好的茔土微微隆起,其上插着树枝削成的简陋墓碑。名为“静”的少女就沉睡在这墓碑之下,从今日起,她再也不会受到病痛饥寒的折磨,永远地睡着了。
锖兔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递给阿绿,说:“擦一擦脸吧。”又问,“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绿眯了眯眼,只觉得身体被抽干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她说,“总之,我还不想死。”
——她不可能回到吉川家继续做奴仆,也不可能去花街寻找母亲。没有了妹妹这个牵挂,以后就是独身一人。运气好的话,兴许能一直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