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不值钱的善意,会在一个孤单、家庭残缺的小姑娘心里,种下爱的种子。许振声大概从未料到。
周凛凛的生活,从这一天开始了。
从许振声出现这天开始,她的童年,被划开了一条截然不同的分界线。
五岁时候,她还能记得自己出生以来的所有事。仿佛星辰消失在银河一般,这些事,在成年以后,渐渐被抹去了,但曾深深存在于她童年的脑海。
她能想起自己在妈妈怀里吃奶的感觉。
第一次睁开眼,看到妈妈的脸。
屋里的天花板、日光灯,沙发还有电视机。
她每天都是在不停吃奶、睡觉、吃奶、睡觉。有一天,妈妈拿了个红色的小球,在她面前晃。那是一颗镂空的球,大球里头又套着小球,像铃铛一样,一摇,就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很喜欢。她第一次咧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完全记得那颗红色塑料球。
她每次都要玩塑料球。后来玩腻了,又是别的。皮球、布偶娃娃。第一次,妈妈抱她出门去玩,她看到了草和树,蓝天和白云。她对草树,天空,都没有什么兴趣。树是静止的,天空也是静止的,就像小学生课本上的彩色儿童画一样,像被人用彩笔涂好,用胶水贴上去的。她看到了一只黑猫,她“啊啊”地叫着,在妈妈怀里一个劲跳跃,想去抓那只猫。妈妈不让她去。然后她看到有儿童乘着摇摇车。她更兴奋了,从此爱上了摇摇车。
有个男人,早出晚归。每天出门前,要抱一抱她,回家的时候要亲一亲她的脸。有时候,那个男人又会整天都在家。间隔的时间叫做“星期”,男人叫做“爸爸。”妈妈是每天陪着她的人,爸爸是除了妈妈以外,经常出现在家里的人。她看的出来这个人地位重要,妈妈经常跟他说话。不过她觉得这个人可有可无,不喜欢被他抱。抱几分钟,她就先忍着,多抱一会,她就扭啊扭的预备哭。哭是她表达的方式。她饿了也哭,渴了也哭,不喜欢了也哭,一哭妈妈就会过来。
她开始长大,学会了吃米糊糊,吃鸡蛋,慢慢不吃奶了。妈妈教她说话,这是耳朵,这是鼻子,这是眼睛。妈妈说哪个,她就指着哪个。穿衣服的时候妈妈会告诉她,这个是衣服,这个是裤子,这个是鞋,这个是袜。她开始能听懂大人的语言。
弟弟出生后,妈妈开始整天抱着弟弟,哄弟弟吃奶睡觉。爸爸也非常喜欢弟弟,她感到很妒忌。三岁的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感情,还有喜怒哀乐。她每天夜里都要为了妈妈跟弟弟睡,而自己不得不一个人睡伤心。而爸爸为了哄她,会给她买漂亮的裙子。三岁的她非常臭美,喜欢穿妈妈的高跟鞋,涂妈妈的粉底和口红,把自己头发弄成卷的。这些欢喜和忧愁,像古罗马帝国的城墙一样,很快坍塌了。她失去了爸爸。她不知道爸爸是怎么失去的,只知道没有了。有一天这个人没有出现,然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她记得漆黑的夜晚里,妈妈的啜泣声。她不懂妈妈为什么哭,但她能感觉到那种悲伤和孤独的气氛。
过了几天后,妈妈拉着她的手,说:“妈妈送你去外婆家住一阵吧。”
“妈妈,为什么要去外婆家?”
妈妈说:“这里不能住了。”
她在外婆家遭到了拒绝。妈妈跟外公外婆,在饭桌子上发生不愉快。妈妈红着眼流泪,一言不发。外公指着鼻子骂她。外公说的是什么?她有些听不懂,隐约记得是一个“滚”字,还有“活该”、“娼妇”之类的。
凛凛疑惑:娼妇是什么意思?
总之,妈妈和外公外婆的关系不好。外公外婆很嫌弃她和妈妈,不肯接纳她们。妈妈无可奈何,还是带着她离开了。
凛凛问:“妈妈,什么叫娼妇?”
周莺气笑了,说:“别听他的。你外公老这么骂人,动不动就娼妇□□,一点自尊都不给人留。我读书的时候谈恋爱,他就爱这么骂我。现在还这么骂。他就是嫌我不听话,找的对象不称他的心。算了,我以后就算是讨饭,也再不到他门上去。”
凛凛说:“妈妈,我不想去外婆家。”
妈妈说:“咱不去。”
凛凛隐约感觉到了妈妈的难处。
那天晚上,她问妈妈:“妈妈,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