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江一川所愿,第二日清晨，祝白叽叽歪歪地赖了半天床，到底还是坐上了去往历北村的小轿车。
车队颇长,祝白与江一川、阿瓦雅三人一辆，王由与乔姓二位小姐一辆,余下的便是那些跋山涉水到京都城的老人孩子——若非祝白随口问起，他们竟打算再一步一步，走那近百里路回去。
天底下最可怜,不过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好吧,黑发人送白发人也可怜,人都是要死的，故而可不可怜都要经一遭。
祝白靠在江一川膝上，手臂挡在眼前，突然想起历北村老人被踏得极薄的鞋底。
他轻声说：“师兄，如果上天公平些就好了。”
江一川指尖在祝白额上轻轻地揉，“怎么说？”
祝白说：“公平些,教那些心地良善疼爱子女的父母分给孝顺乖巧的孩子，教那些毒蝎心肠的父母分给..不要分给孩子,就教他们断子绝孙吧,反正我能想到，对坏人最大的惩戒,便是死去无人送终，也没人为他哭,上天若是教好人只遇到好人，坏人只遇到坏人，不要混作一块便好了。”
江一川轻声说,“那坏人就永远是坏人，变不成好人啦，师父说，人生来是一盆清水，不是自己想染什么颜色，便染什么颜色的。”
祝白不想听那些话，“那就一直是坏人好了，反正我只瞧见好人被坏人欺负，因为好，因为良善，便被欺负得更狠，而坏人也好不了，只是被罚了，才知道怕罢了。”
他晕着车，声音挺小的，话却越说越偏，倒有些孩童般的执拗和天真。
孩子不懂事时，世界总是非黑即白，他们希望天底下没有坏人，没有小偷，没有乞丐，希望所有人说话都温温和和，不冲突不吵架，而出了门，踏进人群，发现这世界并非想象中干净，便觉得这也肮脏那也市侩，一棒子将一整个人间都掀翻下去，恨不得将一身血肉都褪去，独留一根晶莹傲骨。
而成长是什么呢？
是那堆血肉在泥尘中翻滚，在砂砾中磋磨，再忍着疼痛一块块拾回去，安回去。有的人要将砂砾泥土一点点洗净，有的人则闭着眼，连带着那点干净骨骼坠入灰尘。
显然，祝白不是后者。
江一川不再说话，他摸摸祝白的头发，有些担忧，又有些欣慰。
祝白在江一川怀里翻来覆去颠来倒去，眼前慢慢模糊，沉沉地睡过去，不知多久，只听见车轮停下，嘎吱一声，懵懵地看向窗外，雾气缭绕中，依稀现出阁楼屋顶。
说是村子，却好似一个宫城，雕栏玉砌，碧瓦红砖。
但还没瞧清楚上边挂着的白色麻布，祝白先瞧见了城门边那条浑浊的河。
他揉揉眼睛，那是河..吗？
不知在掺杂着什么，瞧着十分肮脏，倒不如说是臭水沟。
传说冥府有忘川，水深浑浊，隐有碎光，腥臭难闻..不对，这水怎么是香的？
隔得好远，都能闻见它散发着的，奇异而独特的味道，像特别特别清甜的泉水浓缩而成，依稀泛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沉死气。
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的死气。
祝白皱皱鼻子，下意识地握住江一川的手，“那水怎么感觉有些像…”
江一川说，“像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