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傍山,一日又将尽。
宫女碧月照例与前一个人换了班,带着其他六个宫女到扶风殿守夜。
这扶风殿不似别的宫殿,平日里都是敞开的,大部分时候,这座宫殿的门窗都是紧闭的,风雨不论,殿内也不曾点灯,只放着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出点儿微弱的,柔和的光芒。饶是这样,殿内的主人依旧觉得不满,定要让人拿了层薄纱将珠子罩了两层方才罢休。
所以无论青天白日,还是电闪雷鸣,一年四季,扶风殿都如同幽深的山谷,终年不见天日,不沐阳光,始终是阴森森的一片昏暗。
这扶风殿的主人,乃是当朝皇帝栎阑的亲外甥,排行第九,唤做九殿下的。碧月听说,这九殿下原也是个活泼欢闹的人儿,只是在两年前,他的父皇驾崩,八位哥哥也因各种原因相继辞世,重重打击之下,他便一病不起。
西境大帝栎阑怜这个外甥年岁尚小便失了亲人,随令他在宫中调养,每日悉心照料,这一住便是大半年。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九殿下的身体将将有点儿起色时,他这个人却突然失踪了。
栎阑大帝心急如焚,悲痛不已,接连派出兵将暗卫四处搜寻,终于在他失踪的第五十天被救了回来。
此时的九殿下,已经是奄奄一息,半点人气也无。栎阑大帝举全国之力,四处收集灵丹妙药,命人白日黑夜的轮着班尽心照料,费了近一年了时间,方才将九殿下的这口气救了回来。
然而,命是救回来了,但这九殿下却是性情大变。
变得喜欢黑暗,喜欢安静,冷漠孤僻,不近生人,整日整夜的躺在厚厚的床幔中不出声,只有在发病时会忍不住翻滚惨叫,让人知晓至少他还活着。
进入昏暗的殿内,碧月轻车熟路的尽量放轻了脚步,穿过书桌书柜灯台等物,躬身跪在了香炉边的蒲团上。
她要在这里守一夜。
跟往常一样,殿内安静地令人发疯,只听得见碧月自己的呼吸声。
她偏过头,从密密匝匝的床幔的缝隙里,静静地观察着床榻上的人——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许是因为常年不见天日的缘故,少年的皮肤白得透明,可以轻易地透过薄如蝉翼的肌肤找出青色的、歪歪曲曲的血管。
他是极瘦弱的,连贫民窟里长大的营养不良的孩子也比不得他这般,正如一个纸糊的灯笼,清风一吹,也就破了。
他闭着眼安安静静的躺着,雪白的头发散乱在玉枕上,眉眼似蹙非蹙,嘴角也微微下垂着,昭示着他在梦里的不安。
这也是碧月能在他身上看到的、唯一的表情了,也只有在睡着时,这个少年才会表现出来的情感。
在他醒着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空洞的,什么也没有,空洞得可怕。
在他醒着的时候,碧月很少去看他的脸,只因为每每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没有情绪、没有生机、没有希望的眼睛,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才会放弃挣扎,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啊……
碧月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又抬起手,轻轻地拈了一块香放进去香炉里,看着袅袅的烟雾腾起,看着最后一缕霞光缓缓寂灭,看着殿内的黑暗更加的深沉……
在淡淡冷梅的香气中,碧月等守着扶风殿的一干宫女侍卫们都陷入了酣睡之中,而这夜,才刚刚拉开序幕。
扶风殿里,床榻上的人儿在此时,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尽量支撑着自己,一点一点的爬起了身,却不知牵动了哪一处,那木然的脸上,竟闪过一丝痛意。
旋即,他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角,随手取过一件黑色大氅,将自己整个儿裹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