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外侍监】
金杨犹在梦中,便被一道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迷迷糊糊一摸手机,顿时一个激灵,立马清醒。响的是省委办公厅给他配置的专用手机。这意味着他的工作正式开始。
“您好,我是金杨。请问您……”
“金秘书早,我是余占刚,彭***的司机。车正在你家门外等你。”
金杨来不及判断这个声音所包含的态度,立刻回答道:“马上出来,请稍等。”放下电话后,他快速洗漱穿衣,匆匆在镜子里看了看仪表。经过一夜的休息,下颌处的肿倒是消了,但嘴唇的裂痕却依然明显。
他禁不住咧了咧嘴,冲镜子里的自己苦笑了下,抓起公事包冲出门外。虽然他有面对彭放的心理准备,但是心底还是不免后悔,昨天不该因小失大,要是因为脸上的“劣迹”而被彭放放弃,他这次省委办公厅之行,就注定会成为西海官场的一个笑料。
但后悔归后悔,如果时光倒流,让事情重来一次,他估计自己还是会忍不住。难道这就是李刚嘲笑他的“狗改不了吃屎”?
出到门外,他看着门外的一辆黑色奥迪a6和熟悉的牌照,冷风佛面,他忽然意识到,彭放的司机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道海路老宅,这证明,他的一些秘密,在某些高端人群中不是什么秘密。
他拉开前门,先朝余占刚伸出手,“合作愉快!”
余占刚欠了欠身,伸手相迎,“合作愉快!”
金杨含笑入座。若有所思地从侧面打量着余占刚。
余占刚今年三十四岁,转业军人,给彭放当了六年专车司机,这次彭放进驻西海,他是彭放唯一带来的人。虽然中央三番五次规定,领导调迁不能带司机,但只要想,便有很多方法可以避免违规。比如,先把司机调到另一部门,然后再迂回到领导身边。打一个时间差。这也从某种程度上表示出彭放对这个“司机”的重视。
昨晚李刚在送他去金穗酒店的路上,亦很严肃地谈到过领导司机和秘书之间的区别。
他问金杨,“为什么古时的历代帝王都喜欢重用太监?”
金杨第一反应是涉及到后宫安全,但旋即一想,李刚肯定不会问这么没深度的问题。遂虚心请教。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现在的秘书和司机就类似于太监。”
金杨知道他这话并非嘲讽,李刚自己也是秘书出身,李刚嘲笑他,不等于嘲笑自己?
李刚随后解释道:“无论是政治斗争还是经济竞争,最忌讳的事情便是‘授人以柄’,最后导致‘受制于人’。不少素质和前程都相当看好的领导,最后‘不慎’都倒在了这一点上。如果连隐秘的个人生活都由秘书来安排,由秘书来控制,将来就很容易出事,甚至可以说一定要出事。即使不出事,这样的把柄让人掌握了,自己这一辈子肯定也过不塌实。所以聪明的领导,会对秘书和司机进行分责。司机是‘内侍监’,秘书则是‘外侍监’。”
金杨的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你是不是想问,领导更看中秘书还是司机?”李刚笑道:“以前有种误解,认为秘书或者办公室主任才是领导的心腹,那真是大错特错,那种心腹只是场面上的,属于工作方法、领导艺术的范畴,真要是有些门后面、桌下面的事情,提防都还来不及呢。而司机是绕不过去的,也是没必要绕的,甚至是需要的。因为他们的很多事情可以避开秘书,但避不开司机。我二哥在部委的一个单独局工作,他们局的规格是正厅,但这个局的一个小车司机,手里就掌握着厅级领导的大秘密。许多眼尖耳灵的,走路子都直接去找这个司机。没有不成事的。”
“当然,这位司机和领导最后都出了问题,一起进去了。真正懂规矩的司机给领导开车要长一双老太太的眼睛,该你看见的你不能落空,不该你看见的你绝对不能看,这是规矩。司机是什么?是领导的腿,他得拉着领导走路;是领导的手,他得为领导干许多烦琐的事情;他是领导的眼睛,要替领导看着四面八方的情况;是领导的耳朵,他得为领导听着上下左右的声音;是领导的嘴巴,要替领导打电话;更主要的,他是领导的贴身人、贴心人。他替领导当半个家,也为领导分半个心。领导有些话不能跟上级谈,不能跟下级谈,可是能跟司机谈;领导有些事情,瞒着外面,瞒着家里,可不能瞒着他。”李刚总结道:“在一般人看来,秘书比司机重要,可是在领导眼里,司机比秘书更关键。别的不说,他们的生命安全都由司机掌握,领导可以不把秘书安排好,但没有领导不把司机安排好。”
金杨记得自己当时自嘲道:“你这意思是我应该本本分分、做好端茶送水接听电话的保姆型秘书就好,不要妄想太多?”
李刚摇头,“领导往往最愿意用三种人:一是特别能干的;二是既能干又忠于自己的;三是没什么本事,但肯为自己卖命的。只用第三种人,自己出不了政绩;只用第一种人,又不能保证自己权力基座固若金汤;但第二种人却又特别少。你若能成为领导心中的第二种人。司机就仅仅是个司机,拍马都赶不上秘书。至少在级别和提拔跨度上,司机有先天的弱势。”
按规矩,他不应该在司机开车过程中拉着司机说话。但彭***身边的“内外侍监”第一次碰面,免不了要产生交流。
金杨一边和余占刚说话,一边揣摩着他。仅从外表上看,余占刚显然是“老大粗”一类的,而且看上去特别憨厚实在,但话语间却异常谨慎小心,说话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