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朔风劲哀。
肖淮穿着银色的轻甲,端坐于战马之上。所到之处、入目所见尽皆是百姓的骸骨与鲜血,宛若一处真正的人间炼狱。
整整三个月,他率军围城、极尽攻伐之能事,终是等来了暨城献降的这一天,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全无半分得胜的喜悦。
满目疮痍、满城泣血,男女老幼易子而食、析骨而炊,全部拜他所赐。
还有……
肖淮长眉紧蹙,轻叱一声,当先往城东疾驰而去。
清风巷口、郡守府前。
副将赵佑早早带兵包围了此处,见肖淮翻身下马,他几乎是立刻迎上前,欲言又止地说道:“纪……他在里面,如何发落还请侯爷定夺。”
“纪云生在里面?!”
未等肖淮发话,与他同行而来的兵将们顿时叫骂开来:“这个无耻小儿,害我大军在此强攻多日、兵士死伤无数,非千刀万剐不能行也!”“我同乡手足多丧于郾城之战,全拜这纪云生所赐,不杀他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在黔昌的时候,他火烧溱河冰面,害死了我大靖多少将士,今日绝不能放过他!”
一时间,将领们各个群情激奋,恨不得立刻将纪云生拆解入腹。
听着耳畔聒噪的叫嚣声,肖淮面色遽沉,转头朝赵佑问道:“他……眼下如何?”
“他无碍,就在这厅堂之中,”赵佑瞅了瞅肖淮的神色,犹豫片刻后,低声说道:“纪云生与你我有同窗之谊,又是当世无二的将帅之才。军中此时正值用人之际,与其杀了他,不如……收为己用。”
肖淮没有答话,只静静立在落日的残辉之中,任凭自己的脸额被镀上一层刺目的血红。隔了许久,他抬手擦净了脸上的血污,跨过郡守府宅的门栏,径直往大厅而去。
将领们见他如此,各个摩拳擦掌地便要跟上前去,却被赵佑腆着笑脸,生拉硬拽地拦在了门外。
兵甲森森、执戟而立。
肖淮踏入厅堂之时,就见纪云生穿着一身素衣坐在书案之前。远远望去,男人银冠束发、风姿俊雅,若柳的长眉之下,一双凤眸潋滟生姿,顾盼流转间,仿佛落尽了人世间的锦绣繁华。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纪郎独绝,世无其二。”
不知怎的,肖淮突然间就想起了多年之前,郢都百姓口中这首盛行已久的小诗。
那时候,他和纪云生的距离就好比这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人家是名满天下的太学之光、郢都少女的梦中情人,而他却是身无长物、扶不上墙的“郢都第一混世魔王。”
原本,他们应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可是……
思及此处,肖淮猛地掐断了自己的回忆,俊眸微眯,一字一句地说道:“纪云生,暨城已破,你输给我了。”
“萧海楼,我等你很久了,”纪云生弯眸轻笑,宛如陌上的三月春风:“虽说今日是我主动献降,但无论如何,胜负成败已定,我确实输给你了。”
看见男人示弱,肖淮心中划过一丝不知名的快感,他清了清嗓子,睨着纪云生道:“刚刚我进来的时候,麾下将领都说要将你杀之而后快。但念在你我旧日之谊的份上,若你现下开口求我,我便力排众议,封你为归义将军,替靖军效力。”
“旧日之谊?难为侯爷还记在心上,”纪云生牵起略带凉意的笑容,启唇说道:“暨城固守多日,是我之过,非百姓之失。若你还念着往日之谊,就请多多约束手下将领,放过城中的无辜百姓。”